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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礼可是个真正的技术活儿, 并不是送得越贵就越好,最好是能投其所好, 送到别人心坎上。

郑秀才在乡间一直风评不错, 不是那种死要钱的势利眼,一味的贵重不光对送礼的人是个负担,收礼的恐怕也不会觉得特别贴心。

不过应节嘛, 粽子、米粉一类的吃食肯定是要准备的, 庄子上喂得母鸡再提上两只就不算简薄了,俞善就是觉得还欠点儿意思, 颇为苦恼。

真是没想到, 自己还能遇到身为学生家长, 给老师合法送礼物的难题。

想了一路也没什么好主意, 等到了家中, 正好赶上俞信从学堂里回来, 俞善干脆直接跟他打听:“信哥儿,你知不知道郑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

“郑先生?”俞信正要摘下书囊,闻言颇为紧张地握紧了包带:“姐姐怎么突然想起来问郑先生了?是听说什么了吗?”

咦?小伙子, 你这个问法, 好像有什么情况啊?

俞善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语意模糊地反问一句:“你说呢?”

谁知, 她这随口一诈, 竟诈出真话来, 俞信不安地绞着包带:“先生只说让你这几天有空去一趟学堂, 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何事,真的,姐姐, 这几次外舍考试我都得了头名呢。”

俞信今天刚被先生郑重其事的叮嘱过, 一定要俞善亲自走一趟,心里正没底呢,偏偏这个时候俞善突然问起来郑先生,可不叫他更加不安吗?

这是,被叫家长了?俞善感觉还挺新奇的。

“既然考得好,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好学生在老师眼里一向有特权,更何况信哥儿平时又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

俞善倒是不担心俞信会闯祸,就是真的闯祸了,也要先弄清楚事实如何,分个是非对错才行。

她反过来安抚忐忑不安的俞信:“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明后天抽空走一趟就是了。”

“嗯。”俞信大力点头,同时长舒一口气:姐姐没有生气就好。

俞善顿了一下,才扬眉笑道:“嗯,其实我是在准备给郑先生的端午节礼,想投其所好来着,所以才问问他平时都有什么喜好……”

啊?!俞信震惊地看着冲自己笑嘻嘻的姐姐,原来是他不打自招了啊!

俞信一脸的哀怨,乖乖地答道:“先生平时就喜欢看看书,种种花,我好几次都听见师娘说他在房前屋后种的花,白占着地方,不当吃不当喝的,还不如刨了种两畦葱蒜,自家吃着也方便……”

郑先生夫妻俩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年轻时家里穷,郑先生负责读书,郑师娘负责下地种田,精打细算的日子过惯了;后来郑先生中了秀才,日子宽裕好过了,他心疼妻子,干脆把家里的地佃出去,只留一小块种些菜蔬自家吃。

郑师娘小半辈子都操劳惯了,闲不住,整天琢磨着哪里多开二分地再种点儿什么才好,看见郑秀才种那不当吃喝的花花草草就鄙视不已。

喜欢花啊?这还不好办吗?果山庄那边别的没有,花花草草多的是呢。

既然师娘喜欢实用的,那干脆就送两棵果树,既能赏花观景,又能摘果子吃,不算白占地方。

俞善是这么想的,正打算再跑一趟果山庄挑两棵好树,可巧儿到了第二天,宋庄头就来了,不光拉来两大车花草,还把自家婆娘黄氏给一并捎了过来。

之前俞善交待了,让黄氏赶在糖水铺开业之前到小镜庄来,先跟俞馨娘、米娘子她们先学一学怎么做糖水,哪怕心里再不情愿,宋庄头也得如此照办。

黄氏倒没什么不情愿的,只用一天功夫就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利索,收拾了个小包袱,催着宋庄头赶紧送她过来。

反正家里孩子都大了,连大儿媳妇都娶了,那大妞除了人憨些,交待给她的事情哪一样不是做得妥妥当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黄氏心里憋着一口气,心说当了一辈子老妈子,没在你心里落下半点儿尊重,宋福你等着瞧,看我能不能在你之前受主家重用?

这厢,黄氏摩拳擦掌,给自己定下远大目标,要早日当上糖水铺的大厨。

那厢,宋庄头向果山庄的庄奴们转达了新主家俞善的意思——房前屋后的花草都可以挖掉,空出来的地每家能分上一亩,以后可以随意种些菜蔬自家吃。

庄奴们闻言无不感恩戴德,庆幸新主家是个宽厚性子。

一听说这挖出来的花草是要给主家送过来的,庄奴们纷纷主动挖起花来,还专门挑长势最好、开得最漂亮的挖,棵棵花根底下都带着碗口大的泥团,生怕移栽过来养不活,平白给主家添晦气。

难得遇到这么宽厚的主家,他们还希望能长长久久的,再也不把庄子卖给其他人才好。

果山庄原有两辆骡车是平时拉货用的,挖出来的花木把这两大车装得满满当当不说,剩下拉不完的花,庄奴们或挑或抬,由宋庄头和两个小管事领着,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朝平溪村慢慢走来,一路上风头无两,吸睛无数,围观的场面堪比乡间送嫁妆。

而且,这风头也没有白出。沿途就有人见宋庄头他们拉的花好,忍不住心动上前询价。

宋庄头想起俞善说过会在城中铺子里卖花,就知道主家也有意做这花木生意,当场讨价还价,结果一路上经过三个村子,倒是卖出十多棵花木。

言谈之间,听说宋庄头他们除了花木,还有果木园子,也有人想要移栽几棵果树。

这事儿宋庄头就不敢自专了,只说自己只是个庄头儿,做不了主,请有意想买果树的人留下住址,言称等问过主家的意思再给人回话。

就这么一路打听着到了平溪村,刚到村口,宋庄头一行人就被拦住了。

村口大青石下,一年到头都有村中老人在纳凉闲聊,看见生人进村总会多盘问几句,更何况宋庄头一行十来个大男人,个个身强力健的,还都是生面孔。

于是,有人警惕地询问道:“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要找谁?”

宋庄头只知道俞善家住平溪村,可真不知道具体住在哪儿,又是头一回来拜见主家,只好陪笑问道:

“我们是果山庄的人,敢问这平溪村的俞娘子家住在哪里?”

什么果山庄?没听说过啊。县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庄子不少,若非紧挨着,庄户人家谁会去留意那些大户人家的庄子叫什么名字。

问话的人与旁人相视一眼,笑着说:“这村里有一半人家都姓俞,你找哪个俞娘子啊?”

宋庄头顿时头大不已,只得仗着胆子说出俞善的名讳:“便是姓俞讳善的俞善俞娘子。”

“哦,你找善姐儿啊。”可巧,问话这人也姓俞,辈份还挺高,算一算俞善还得管他叫一声九大爷。

俞九爷拿烟锅指指村西面的远处:“善姐儿家就住在村子最西头儿,靠山脚下那一片就她家一处大院子,你沿着路过去,肯定不会找错。”

路是指了,可这身份还得问清楚,要不然万一不明不白的放一伙子歹人进村,还给人指明了路,俞九爷觉得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那你们是她什么人啊?找善姐儿一个小姑娘家做什么?”

看这架势,莫不是善姐儿改嫁到府城的那个娘亲,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不像啊,谁家会送这么多花木呢?哟,别说,这花木真不错,一棵棵的长势都挺茂盛,看着挺喜人的。

宋庄头既然知道了村子里盘根错节的有许多俞姓人家,眼前这老头儿又把主家叫做善姐儿,肯定是俞姓族亲无疑。

他不敢怠慢,赶紧拱一拱手,表明身份道:“老丈,我们都是俞娘子庄上的庄奴,听娘子的吩咐,来给娘子送花木的。”

俞九爷:……

旁边围观的村民:……

“庄子?”俞九爷愣了好半天才张开嘴:“你们、你们这么老些人,都是善姐儿的庄奴?”

不是,俞善姐儿什么时候在村外又多了一个庄子?

平日里,村口闲聊八卦的一个主要话题,就是俞善姐儿的身家几何。

大家伙儿替她算得可清楚了,而且乐此不疲:小镜庄的二十亩田地,一座大鱼塘,还有她大手笔买下的整个山头,建的牛场,那么老些牛……

今天大家刚刚添了个新话题,就是俞善开的那个米粉作坊,和她要与村里合建的新作坊,这可是人人有份的大好事啊。

这八卦还像滚烫的汤圆含在嘴里没降温呢,就、就又多了个庄子?

什么时候庄子也像萝卜白菜一样不值钱,说买就买了?

宋庄头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知道内情,他也不敢冒然将主家的事情随便讲给人听,只能含含糊糊的一低头:“小的带几个人给主家送东西,不敢多耽误,这就去了,多谢老丈指路!”

说着,领着十来个庄奴,赶着两大车花草进了村。

有好事的闲人自告奋勇要给宋庄头他们带路,一路上话里话外都打听宋庄头他们的庄子在什么地方,有多少地,又有多少庄奴。

宋庄头是什么人哪,话说得滴水不露,没叫对方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事情,反过来,他倒是打听出不少俞善的情况。

于是心中更加佩服!主家这发家的速度也忒快了吧?不愧是秀才公的女儿,和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不一样真是太正常了!

不过,宋庄头最眼馋的就是主家的那个牛场,听说有一百来头牛呢,那以后他们翻耕花田,岂不是也能用上牛了?不必再靠庄奴们一锄头一锄头的挖地,省多少力啊。

片刻之后,负责引路的闲人跑回村口,绘声绘色地跟众人学道:

“刚才那个是庄头儿,姓宋,他一见着善姐儿就带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请安,那十几个大老爷们儿呼啦一下跪了一地呢,还说善姐儿,不,他们叫主家,说主家是个大好人,给她磕头呢。”

听八卦的人犹觉得不过瘾,追问道:“他们说没说那庄子有多少地?值不值钱?”

“那我哪儿能知道呢?”闲人琢磨了一下,刚才走了一路,那姓宋的庄头好似说了许多话,细想想竟没一句有用的。

“这个事儿嘛,我倒是知道。”突然有个老头儿得意地插嘴道:“我儿是五甲的甲长,昨日村中议事的时候,他亲耳听见俞小五说,善姐儿新得的庄子有几百亩地,上百庄奴呢。”

“嘶……天爷啊,善姐儿竟然这么有钱?”在场的人很难想象,平时他们看着进进出出的俞善姐,竟是个大财主?

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上穿戴也不甚讲究,最多也就是几身细棉衣裳,置办了辆骡车而已,连个下人也没有,平时看见人不摆架子,笑眯眯地叔长爷短婶子好的跟大家打招呼。

现在想想,善姐儿都这么有钱了,竟然还对他们这么客气,真是难得!以后他们还能管善姐儿叫善姐儿吗?是不是太不尊重了?

若俞善是个男的,他们还能学学人家叫一声俞老爷,可她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不叫善姐儿叫啥?

哎,别说,刚才那个姓宋的庄头口称俞娘子,倒是个挺尊重挺体面的叫法。

不管村口这些人心里是如何震惊,八卦又以何等速度在村里快速传播,俞善这边好不容易让十来个庄奴都起了身,把他们引进院子里,先把一部分花木卸下来。

花匠陆大轻易不会离开那三株金茶花,今天跟过来的花匠是陆二。

他问过俞善的意思,指挥着庄奴们挖坑的挖坑,挑水的挑水,将带来的花木先挑最好最合适的,把俞家二房的院子内外种满了花草,连织工院不例外。

等这边种完了,再把剩下的花木拉到小镜庄种上。

此时,宋庄头和黄氏两个人,正欠着半个身子拘谨地坐在堂屋,尽管俞善让他们坐下,他们还是怕身上的泥弄脏了主家的椅子。

宋庄头定定神,把刚才在路上卖花木的事情说了,然后从怀里掏出卖花木得的五两银子,双手奉给俞善:“主家,您点一点,刚好是五两银子。”

俞善大略看上一眼,随手抽了个一两的小银锭,又递了回来:“这是庄子上该得的两成。”

宋庄头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他哆嗦着手接过那个小小的银锭,仿佛有千斤重——主家果然说到做到,该是他们的两成,不管多少都分给他们了!以后果山庄有好日子过了!

宋庄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焕发出亢奋的情绪:“主家,刚才路上还有两个人问咱们果树卖不卖,小的把他们家住哪里都记下来了,您看?”

俞善知道他这是看到希望,有了十足的干劲,也不戳破,笑着说:“当然卖了。我看有的果园里树种得很密,其实也不利于果树挂果,不如疏一部分出来卖掉,我们自己也可以再扦插新的果苗,变成一门长久的生意,就是这价钱要好好合计一下。”

这些宋庄头熟:“果树和花一样要分品类,一般都是按年限卖的,比如说桃树,一年的苗只要二十文一棵,三年的结果树就要一百五十文了;上次那样七八年的盛果期桃树,一棵能卖二两银。”

“价钱居然相差这么大?”这方面俞善真的是外行。

难得主家有疑问,宋庄头笑着解释说:“小苗好移栽,却不容易活,所以卖得便宜;树的年头越长,根就越深,须子也多,咱们都是把根附近的土块一起挖出来包上,当天挖当天运,越大越难弄,咱们这赚的也有一份辛苦钱。”

俞善明白了,卖掉一部分果树也好,她还惦记着跟古大夫商量在果园里种药材的事情,疏一疏果树正好腾出些养分,滋养药材。

“对了,我在这边山上还有个牛场,一会儿你们到庄子上栽完花木,顺便可以从牛场拉两车粪肥回去,看着哪些果树该施肥,该用就用,无需吝啬。”

俞善突然想起自家牛场就有源源不断的肥料产出,现在可好了,不用担心粪肥堆成山了。

宋庄头听了更加激动,这不要钱的粪肥可是难得……

他正美滋滋的想着,谁知俞善紧接着又补充道:“……这粪肥的价钱和旁人的一样,你记得做好帐,算是果山庄这边的成本吧,到时候从本钱里扣除就行了。”

啥?不是免费的吗?宋庄头惊呆了。

许是宋庄头控诉的眼神过于明显,俞善摸摸鼻子,干咳一声解释道: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虽然牛场和果园都是我的,可毕竟是两盘帐,不能混为一谈。不过你也不亏,我牛场的粪肥平时都是卖给乡亲们,很便宜呢,再说,施肥多了果园也会高产,花小小的成本,你的分成也会增加啊……”

“是。小的明白了。”宋庄头艰难地回答道。

他心说,难道这就是主家变得有钱的原因之一吗?哪怕是左手倒右手,这该算的帐一分也不少啊。

俞善想了想,又交待宋庄头道:“我要给信哥儿的先生送端午节礼,你这两天从庄子上挖两棵果树来,最好是一棵桃树,一棵石榴树,不必太大,但是树型要漂亮,这两棵树的钱你也记在帐上,算是我买走了,回头这钱也要从我那份儿的分成里扣掉。”

跟这一批回收再利用,不产生盈利的花木不一样,那两棵果树俞善是准备拿来送礼的,自然要算出价钱,记在帐上,不然不就变成了占庄奴们的便宜吗?

宋庄头又见识了一次俞善的“斤斤计较”,半晌说不出话来。

俞善见他一时接受不来,给他时间让他好好品品其中的差别,干脆站起来对宋庄头和黄氏道:

“你们先坐一坐,我去灶间烧点儿水。一会儿大伙儿忙完了,你们也帮着给每人给倒碗水喝吧。”

说着,俞善起身出了堂屋。

宋庄头沉默了许久,才问黄氏道:“你说主家身边也没个丫头伺候着,连烧水都要自己动手,像什么话,不如从庄子上挑两个小丫头过来伺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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