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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着切菜的秦安对这些都浑然不觉,眼看着手头的菜快要切完了,出声问道:“青荷,你还没将米洗好吗?”
出神的魏知壑立马站直身子,下意识四下看看,却一不留神带倒了桌子上的油罐。伸手将它扶好,再一抬头,就看到秦安奇怪的看着自己。
“殿下?”放下手中的刀,秦安不知他为何在这。片刻后又低眉笑笑,躲闪着目光道,“我还没做出来,殿下就要挑错了?”
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魏知壑摸摸鼻子,“明知我要挑,你为何还要做?”
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一丝别扭,秦安眼睛猛然一亮,放下心来。他能这样说,至少现在心情应该还好。远远冲青荷看一眼,示意她去忙,秦安转身继续切菜。
被轻描淡写的忽略,魏知壑皱了皱眉,迈步进来。四下打量,就能看出这段时间来秦安的用心,不算大的房子被安排妥当,柴火堆在远离灶台的墙角,蔬菜都按类摆在桌上,锅碗瓢盆皆是洗过的痕迹。
就像是普通百姓,最温暖的家的模样。
站在秦安身边,看到她已然十分熟练的切菜,魏知壑追问:“为什么还要做?”
“为了殿下啊。”秦安转头冲他一笑,数日来的为难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他一靠近,用温和的语气说话,她就永远能笑颜如花,“殿下虽然挑,但总归会多少吃一点。万一哪一天我做出好的饭食,说不定殿下就不挑了呢。”
许是靠近灶台的原因,魏知壑只感觉自己的手脚暖和,撞进秦安带笑的眼睛中,被他厌恶的烟火气仿若也动人起来。
青荷洗好了米过来,秦安伸手接过,一边放入锅中一边说:“早晨喝粥吧,我再弄几个简单的小菜,殿下早上也不是很有胃口,就吃简单一点。”
将锅放好,秦安看着切好的菜,有些为难,“殿下,这里油烟大,不如你先回去?我会很快弄好,不会耽误看书的时间。”
“秦安,你喜欢识字看书吗?”魏知壑却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她身边问,声音穿过升腾的袅袅热气,也变得轻和起来。
手指无意识搅拌调好的料汁,秦安只觉得心口都暖融融的,“很喜欢!”
她说得肯定,魏知壑却嗤笑一声,目光低垂,“喜欢这些做什么?”
“不是殿下说的吗,读书是为了明理。”见他不肯走,秦安索性放下瓷碗,把他拉到远离灶台的地方坐下。皱着鼻子显摆一笑,秦安道,“这些日子跟着殿下念书,我都觉得自己聪明不少呢。”
立马不屑笑笑,魏知壑屈指敲一下她的额头。
龇牙捂着额头站起来,许是现下的气氛太好,秦安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敢惹厨子,小心给你下毒。”
“什么?”
他挑眉一问,秦安赶忙退到灶台边嬉笑,转而道:“方才不是唬你的,油烟很大,殿下还是回房等吧。”
掸两下袖子,魏知壑却坐的更随意,撑着额头道:“我还是在这盯着你吧,万一你下毒了呢?”
秦安摇着头抿唇轻笑,也不再管他,收回视线后,却盯着砧板真心一笑。那日后蒙在心上的一层寒霜,就这样被擦去。
缩回拂笠身边的青荷啧啧两声,略有些不服气的嘀咕。“你赢了,果真不是来找茬的。”
“这么一看,是不是觉得他们俩还挺配的?”拂笠拢着袖子笑问。
点了点头,青荷回神推他一把,“配什么?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我家小姐就只能等他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得个好脸。”
“嘘,小声些!”短喝一声,拂笠心虚的看向魏知壑的背影,见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捂住自己的嘴,青荷不好意思的讪笑不语。
炊烟袅袅,废太子府,难得有这样一个平和温馨的早晨。
被魏知壑盯着,秦安总归有些不自然,一个不留神,菜就过了火候。将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又把盛着菜的盘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她主动开口,“要不殿下只喝点粥?”
本以为他会趁机讥诮几句,不料他就只是坐下端起粥,慢慢用粥。
数着他吃下三勺后还没有放下碗的意思,秦安仿若是被喂了一勺蜜。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对面的人再次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秦安突然笑着问:“两年前的夏天,殿下记得你在做什么吗?”
“为何问这个?”魏知壑头也不抬的反问。
面上闪过一丝羞涩,秦安放下筷子,拘谨的双手交握。“在这之前,我遇见过殿下。”
喝粥的动作这才一顿,魏知壑摩挲碗边,眯眼看向她,“所谓的,两年前的夏天?”
心中是跳动的小鹿,秦安低着头浅笑,眼中露出些许怀念。舔舔嘴唇,她对接下来的话总归有些不好意思,“是。当时第一次见殿下,我就觉得你是温润如玉,谪仙般的公子。”
羞意愈浓,却不见他有所回应,秦安紧张的抿着唇看去。只见他似笑非笑,下撇的嘴角透露出熟悉的冷漠,全然不复方才的气氛。旖旎心思瞬间淡去,秦安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般白了脸,不解喃喃,“殿下……”
“原来这就是你留下来的原因?秦安,你喜欢我。”
他用冷淡至极的声音,轻易挑破她的心思。
局促得手脚都无处安放,秦安慌乱的眨动眼睛,终究没有否认。
“呵。”低着头笑了许久,魏知壑缓缓站起来,一脸阴鸷的勾着唇。声音就像是淬了毒,要把她的心意绞碎成泥,“是啊,所有人都喜欢温良宽仁的太子殿下,就连亲生母亲都要逼迫我成为那个样子。可惜,我现在只是废太子魏知壑,狠辣恶毒才是我的本性。”
面色惨白的仰头看着他,秦安心中一片茫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会就此惹怒他。急忙撑着桌子站起来,袖口搭在碗边都没有察觉,濡湿成冰凉黏腻的一片。她直觉应该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而她的欲言又止,似乎耗尽了魏知壑的最后一点耐心,挥袖拂开桌案上的碗碟。灶台中残存的火苗噼啪一声爆起最后一束,随后烟灭殆尽,徒留冰凉灰烬。心中的那条毒蛇再一次睁开眼睛,促使魏知壑要长出獠牙。
他轻缓一笑,伸出指尖抚上她惊慌的眼睛,卷翘的睫毛亲昵贴在他手中,痒痒的触感。就像是要激起他心底深处的声音,没有任何人会接受他的真面目。魏知壑觉得自己被困在躯壳中,就连他的声音都显得冷漠陌生。
“秦安,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需要你,你为我煎几服药、做几碗饭,就是帮到我了?”
说出的话带着冰渣,冻得秦安瞬间身体僵直。他抵在眼睛上的手指遮住她的一半视线,只能看到他阴影掺半的扭曲面容。
嘴角残忍的勾起,魏知壑继续道:“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我也根本不在乎。卑微如你完全帮不到我,你懂了吗!”
伴随着低喝,魏知壑翻掌推向她的肩膀,秦安如同一个木偶般跌坐回去。再也没有遮挡,两人这才看清楚彼此的面容,俱是一副青白如鬼。
“那殿下,到底需要什么?”心中扎着密密的刺,秦安痛得要呼吸不出来,木然问道。
“我需要知道父皇为何废黜了我。”紧盯着她的表情,魏知壑却只能看出一片平静,逼得他熄灭了心中最后一丝飘渺期待。
他俯下身,最后在秦安心口扎下一刀,“倘若不是我说,你是不是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是能够温暖我的人?秦安,清醒一点吧,我没有心,也不惜得你这些卑微的侍奉。我压根不记得你,你爱慕的那个人也根本不存在。”
吐出最后一个字,魏知壑踹开椅子,阔步而去。
围观全程的拂笠与青荷早吓傻了眼,拂笠赶忙跟上他,青荷则小心翼翼过来,蹲在秦安面前。
“原来,是这样啊。”极淡的叹了一口气,秦安低垂双眼,渐渐被泪水模糊视线。
心疼的为她拭泪,青荷忍着哭腔安慰,“小姐,你受苦了。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扯了扯嘴角,秦安被她拉入怀中,抵在她的肩头,秦安终于嚎啕大哭。心被生生剜除一块,这几日来的甜蜜快乐像是尝尽最后一点糖衣,露出原本残破腐烂的苦涩。明明曾凭借当初的一丝甜骗她吃下,如今却绞着她的心要她吐出来。
可她竟还舍不得。
天边浓云翻滚,凉透骨髓的秋雨瓢泼落下。
第18章 、落水
蜷在桌边,魏知壑紧贴椅背,脸色阴沉。敞开的窗户不断闯进风雨,迅速打湿他一半的身子。
拂笠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目光触向他的肩膀,视线惊讶一缩。殿下的身体似乎在颤抖,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常服,若不是被打湿的衣服紧贴躯体,恐怕都看不出来。迅速上前关上窗户,拂笠见他失神,却也不敢打扰。
冷,像掉入冰窖中一样冷。倾盆大雨砸在地上,凛冽的雨声,拉扯着他回到年幼时的记忆。
那日他方才七岁,正是男孩子本性调皮的年纪,他却沉稳的像是小大人。彼时皇子公主们尚且在一处念书,阳光正好的午后,正是人惫懒的时候。
在一众趴的歪七扭八的孩子中,唯有他一人坐得笔直,认真听先生讲课。
来给他们教书的虽是学问了得的大儒,却实在不懂如何应付这些尊贵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又不能任由他们散漫。目光一转看向魏知壑,当即拿他说起了事。
在先生以他为例,引经据典的夸赞声中,魏知壑却低头摸了摸身上的香囊。咧嘴一笑,才露出些许孩子气,他一心想着,今日得了夸赞,母妃知晓后定会开心。
“……故而,你们都要以太子殿下为楷模,自幼勤奋刻苦!”
先生的长篇大论终于讲到最后的重点,魏知壑放开香囊,越发坐得笔直。可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嘁”了一声。他心思敏锐,立马发觉了这句声音背后的不屑。忍了又忍,才没有往后去看。
年少的孩子总归不记事,虽说被这道声音扰了些许兴致,魏知壑却也并没在意。捱过一个下午,他不及收拾就走,还记着君子佩玉,趋以采齐,行以肆夏的规矩,只是步伐尽力快了些。
他要赶着回去,告诉母妃今日被先生夸的事!母妃平日里都不愿理他,唯有上课时说起先生对自己的教导,她才会有些兴趣。
“你们瞧,太子殿下连走路都合规矩,不愧能得先生夸赞呢!”
正想着,他却被跑来的几个兄弟姐妹嘻嘻哈哈的围住,环佩作响。略皱了皱眉,魏知壑站定后一板一眼的行礼,“二皇兄,大姐姐,三妹妹。”
“噗。”他的板正,却惹得几个孩子肆意哄笑。宫中以珍妃最为荣宠,她又生性高傲,不给任何妃嫔面子,偏偏最得圣宠。各宫娘娘们在珍妃身上讨不到好,他们的孩子就在魏知壑身上讨公道。
一群不会掩饰恶意的孩子,却又不会真的伤害到魏知壑,在随侍们眼中就只当作是皇子公主们之间的玩闹。
那日依旧如此,魏知壑只看了眼远远候着的宫女嬷嬷,随后就低头默默告诫自己,他只有做一个知礼的君子,母妃才会高兴。
眼看着他依旧闭着眼不说话,几个孩子的话语越发恶毒直白。
“我母妃说了,大哥哥是被你克死的,就是因为你出生他才死了。”
“明明你跟我们一样,凭什么只有你才能日日跟父皇亲近?”
“太子殿下又如何,你母妃压根不喜欢你!我听人偷偷说过,她原本是嫁过人的!”
最后一句话,惹得魏知壑再也忍不住,上前挥了一拳。几个孩子们,迅速不得章法的厮打起来。待宫人们赶忙将他们分开的时候,人人脸上都挂了彩。
“啪!”一阵骤雨,打得窗户作响,魏知壑的思绪顿住。抬起冰凉的手指,抵在自己额头,他的眸中浮现些许痛色。那日他带着满腹委屈回到母亲面前,尚不及诉苦,便被母妃夺走他腰间的荷包。
“你果真是你父皇的种,生来就残忍凉薄,还装什么温良?”
那日母妃擦拭着香囊上沾染的灰尘,只凉凉说下这么一句。而父皇来了,却只说他让母妃不悦,罚他跪于殿前。在那个各宫娘娘哄着自己孩子的夜里,他跪得手脚冰凉,反复咀嚼着母妃说过的话,就像是要剖开骨血,茫然的将其涂上黑墨。
一盏热茶放在他的手边,拂笠小心观察,见他神情有些许平复,才小心开口:“殿下,小心着凉。”
“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他没头没脑的吐出一句话,拂笠弯着腰,并不作答。
端过茶盏,魏知壑摩挲着边缘,再开口时已不见其余情绪。“我都那么说了,秦安明日,能找来我想要的答案吗?”
见他冷静,拂笠也思索着分析,“恐是不易。殿下何妨直接告诉秦小姐,每日给她药的是二皇子,让她想办法从二皇子身上找答案?”
“明目张胆的告诉她,她会甘心被我所用?”魏知壑讥讽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嘲笑他糊涂。
接过他喝完的茶盏,拂笠却道:“小人觉得,殿下或许可以相信秦小姐。况且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一切都是利用,恐怕……”
“够了!”魏知壑厉喝道,“多言,出去。”
拂笠不敢再说,只得深深弯腰退下。
一场来势汹涌的秋雨,足足下了整天,第二日倒是放了晴,被冲刷过的街道极为干净。
秦安早早带着青荷出来,伴着周遭小贩的吆喝声,站在了之前与那位平清公子见面的桥边。站定后方一转头,就看到青荷不满的嘟着嘴。
“小姐,昨日他都那么说了,你还管他做什么?反正我们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他也不在乎。”见她看了过来,青荷忙劝道。
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帮秦安藏好一丝低落。她只牵了牵唇角,“我只是想让他过得舒心些,本也不是要他回报的。”
“可是……”
摸摸青荷的脸,秦安阻断她的话。靠在桥边,秦安视线放空,“可惜,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想来他说的对,我确实没什么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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