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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刚才,他念着昔日的情分,还想恢复文觅儿的贵妃尊荣,让她走得体面些。结果那个女人竟在他寿诞之日咒他!反而是这个从前他多有忽略的大儿子,明明被文觅儿害死了母亲,却对他的处置没有半点怨言,至今还在尽心尽力地侍疾。

心中涌出些许悔意,隆丰帝不欲多提长春宫的事,只慈和道:“方才下头人来报,文废妃自缢了。朕想着她到底害死了你母妃,品行不端心思恶毒,已让人将她的遗体烧毁,也算是为容妃出口气。”

殷慈光诧异抬眸:“父皇……”

隆丰帝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愈发慈蔼:“你是个孝顺孩子,朕都看在眼里。”

殷慈光垂下眼,将汤药奉到他面前:“太医改良过的新药方,说这汤药调理身体成效更好,父皇趁热喝吧。”

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那诅咒当真应验,自长春宫回来的当晚,隆丰帝便做起了噩梦。

他躺在床上,意识极为清醒,四肢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无力,动弹不得!

浑浑噩噩间煎熬了半夜,直到天亮时隆丰帝才摆脱了“鬼压床”,匆匆洗漱更衣后,召了紫垣真人来。

紫垣真人昨日才去了长春宫做法事驱除邪祟,自然也知道文贵妃在寿诞之日以死诅咒皇帝的事。

他神神叨叨掐着指尖在乾清宫里转了一圈,正想着编套怎样的说辞才能万无一失时,却听外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声,他回头一看,却见方才还好端端的皇帝已经直挺挺就躺在了地上!

隆丰帝倒下得太突然,殿中伺候的内侍们顿时大惊,纷纷扑了上去,扶人的扶人,传太医的传太医。

紫垣真人大步出来,掐着指尖神色凝重道:“竟这么快就应验了!”

其他人此时已经顾不上他说什么,手忙脚乱将人抬到了龙床上去。

等太医匆匆赶来,又是施针又灌药之后,折腾了一个时辰,隆丰帝才恢复意识睁开了眼。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尝试了几次之后,才艰难拼凑出一句话:“朕……这是……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口齿不清的发音,隆丰帝眼中已有惊色。恐惧让他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但紧接着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也动不了!

越是如此,他越是惊惧,挣扎许久才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太医的手,目眦欲裂地看着对方。

被抓住的太医见他情绪激动,连忙道:“陛下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又没休息好,才有轻微中风之兆。辅以针灸汤药调养,尚可恢复许多,切莫再情绪大起大落!”

听闻可以恢复,隆丰帝这才不那么激动了,只又艰难地开了口:“治、好!”

太医战战兢兢地领命,连忙让人将煎好的汤药端上来。

汤药是殷慈光亲自端来服侍他喝下。

见隆丰帝喝了药后情绪平复下来,太医们便到外间去商议后头的治疗方案。内间便只留下了高贤等心腹,以及紫垣真人。

隆丰帝阴沉着脸看向紫垣真人。

紫垣真人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隆丰帝恨恨咬牙,心里骂了一句贱人,艰涩道:“真人……法事……驱邪!”

他说得简略,紫垣真人却是听明白了,颔首道:“陛下且放心,贫道回去后便开坛做法。”

皇帝中风的消息到底传了出去,几位皇子还有朝中重臣纷纷前来探望。

隆丰帝调养了四五日,已经能起身,只是中风是不可逆转的,如今他虽然还能动,但面部却无法再做表情,说话也还有些口齿不清。身体更是远远没有从前灵活,双手连拿东西都还有些困难。

太医日日施针喂药,却也无能为力。

隆丰帝心里窝火,却唯恐太过激动反而使病情更为严重,又硬生生忍耐下去。

瞧见太子领着三皇子以及几个老臣过来时,他面色扭曲一阵,却知道此事无论如何是压不住的。

他故意召来殷慈光和薛恕,伺候在自己侧。

而太子、三皇子还有几个朝臣却站在榻前。虽看上去平和,实则两边泾渭分明。

隆丰帝斟酌着言辞缓慢道:“太医说朕这病得静养,不能再操劳烦心。日后朝中诸事便交给太子,由太子监国。”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殷承玉,见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能将这几日思虑妥当的布置一点点道出来:“但朕也心疼太子,担子太重也不能叫太子一人挑着。便让安王与薛恕替太子分担一二。朝中诸事由安王协理,太子定夺。最终再交由薛恕呈报于朕。”

他打算得好,将太子与安王架起来,让这兄弟二人去争,再有一个两边都不沾的薛恕从中监督。

如此即便让太子监国,大权仍握在他手中。

众人都能瞧得出这决定不太妥,但谁敢质疑皇帝的决定呢?于是众人只能领旨谢恩。

唯有从始至终未被提及的殷承璟攥紧了拳,眸色阴郁。

从乾清宫出来,殷承玉与殷慈光在宫门前分别,殷慈光朝他拱了拱手,似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

殷承玉回以一礼,转身回了慈庆宫。

回慈庆宫没多久,薛恕便寻了来。

殷承玉本也在等他,见他来了便挥退了伺候的内侍,问道:“紫垣真人那边加重药性了?”

隆丰帝这中风实在蹊跷。

自从丹犀冬狩那一病之后,隆丰帝便开始格外惜命,不仅不再常召美人,还开始跟着紫垣真人修身养性。加上之前为了让紫垣真人的说辞更有可信度,殷慈光侍疾时日日替他推拿也确实对身体有些益处。

隆丰帝身体败得也就没那么快了。

而且他不近美色,德妃那边的苏合香就派不上用场,加上文贵妃又出了事,如今就只剩下常服的丹药在起效。紫垣真人谨慎,生怕药性重了会被太医发现丹毒背上弑君的罪名,是以进展比他们预料中还要慢一些。

这一次隆丰帝忽然中风实在始料未及。想想上一世这个时候,隆丰帝靠着服用丹药可还精神着。

薛恕摇头,他并未让紫垣真人加重药性。隆丰帝迟早都要死,如今早一些晚一些影响并不大,便没有冒险行事的必要。

“我已经问过太医,没发现任何异常,许是命该如此。”

殷承玉思索了一会儿,便也放下了。不论这其中有没有蹊跷,与他们都无关。

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老三那边怕是要有动静了,乌珠那头有消息吗?”

今日皇帝的布置明显是要把安王架起来和他争,殷承璟这个三皇子连名字都没被提起,恐怕心里正急得发疯。

“昨晚刚递了消息出来。她说姚氏有些不太对劲,似乎已经有所察觉。”

他们拉拢乌珠,便是想让她暗中查清楚姚氏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殷承璟伤成那样,必然没有治好的可能,姚氏的身孕定有蹊跷。只是如今靠着姚氏的身孕,殷承璟已经澄清了谣言,这种事口说无凭,还得有证据。

姚氏不可能凭空怀孕,孩子真正的父亲就是最好的证据。

一个不能人道的皇子,便永远断绝了继承大统的可能。届时再趁着殷承璟狗急跳墙时抓住把柄,他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殷承璟大约也知道此事对他的影响,做得十分隐秘。似乎就连姚氏本人一直以来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一开始殷承玉还怀疑她是在做戏,但命人盯梢许久后,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如今乌珠递出来的消息倒是叫他有些好奇:“姚氏察觉了?”

薛恕“嗯”了一声:“乌珠说姚氏自从千秋宴之后便闭门不出,探听到的消息是说姚氏动了胎气。但她发现姚氏让人传信回了姚家,托姚家人暗中打探淄阳王世子的消息。又派心腹侍女分几家药铺去买了好些药材。那些药材给大夫看过,说是可以凑出副堕胎的偏方。”

“怎么还扯上了淄阳王世子?”殷承玉眉头紧蹙。

薛恕道:“已经让人去查了,目前还未有定论。”

但姚氏这个时候让人去查淄阳王世子,很难让人不往孩子生父上联想。

若是真的,只能说殷承璟确实是孤注一掷了。

第116章

姚氏与淄阳王世子之间的关联还需要时间查证,殷承玉倒是想起了还有另一件事未办。

他瞧了薛恕一眼,屈指轻轻敲打桌案,似在斟酌。薛恕定睛瞧着,等他开口。

“殿试已经结束,今年的新科进士都已入了翰林院。”殷承玉缓缓开口:“孤今日准备去翰林院瞧瞧今科新人,从中挑几个学识好的充作侍读。”

殿试于三月就已结束,一甲三人,状元谢蕴川,榜眼陈茂铭,探花王芝。

从湖广回来之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如今稍有空闲,殷承玉才想起了这会儿谢蕴川已经高中,也是时候去瞧瞧他了。

“殿下不是想瞧瞧新科进士,而是想瞧谢大人吧?”普普通通一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硬是多了一丝阴阳怪气。

虽然早知提起谢蕴川,这人嘴里必不会有什么好话。但会如此阴阳怪气也是出乎殷承玉预料的。

他挑了挑眉,凝着薛恕,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薛恕阴沉着脸,却听话地靠了过去。

两人之间只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殷承玉坐直身体,抬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弯下腰来,微眯着眼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犹有不解:“你怎么总爱吃谢蕴川的醋?”

上一世这人也最瞧不得他与谢蕴川相处,但凡他对谢蕴川好一些,这人就要来找茬。

那时他只以为他是故意找茬折腾自己,但如今回顾往事,这人分明是在拈酸吃醋罢?

不管前世今生,倒都是一样的狗脾气,爱圈地。

但前世就罢了,今生他与谢蕴川尚未有交集,这人又在酸什么?

薛恕抿起唇,似不想说。

但被那双漂亮的眸子定定瞧着,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闷声道:“殿下与谢蕴川吟诗作赋烹酒煮茶,引为知己。连每年生辰都记着要送去赏赐……”

一开始是不想说,但开了口,却又打不住了,一桩桩一件件地控诉起来。

“臣的生辰,殿下随便拿些小玩意儿就打发了,但谢蕴川的生辰,却每每都用心挑选,那些礼瞧着不甚名贵,却样样贴心……”

更别说他予谢蕴川的那些荣宠了。

即便他与谢蕴川不对付,但也不得不承认谢蕴川此人不论是容貌还是才能都无人能出其右。

殷承玉欣赏他、信任他。而谢蕴川报之以忠义。

每每瞧见两人并肩而行时,薛恕总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恐慌来。

志趣相投,理想相同,他们就仿佛史书中所载的明君良臣,相得益彰。而他站在暗处,满手血腥,若是后人著史,他只能是被明君所弃、万人唾骂的奸佞。

他们一个天一个地,即便他用尽手段短暂得到了他。但百年之后故人成土,史书之中他们一个是明君,一个是佞幸,仍然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谢蕴川的存在,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道鸿沟不可跨越。

“就只因为这些么?”殷承玉注视着他,洞悉的目光几乎要看到他心底去。

薛恕别开眼,不肯再说。

“帝王之术在驭人,谢蕴川是好友亦是臣子,孤需笼络他。”指尖缓缓描摹他的唇形,殷承玉在他干燥的唇上印下一吻:“至于你……哪还需要孤去笼络?”

薛恕眼珠动了下,似半信半疑。

殷承玉低笑一声,以唇辗转研磨:“况且你和他比什么?”如玉石般沁凉的手指自后颈探入衣襟:“除了你,还有谁能与孤如此……?”

后背的肌肉绷紧,薛恕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终于忍受不住猎物的邀请,将人按住掠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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