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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她就知道,皇后昨儿晚上有事瞒着她。

皇后终究还是为了她……

方素白安慰她,别难过了,娘娘为咱们好,咱们更不该辜负她一番心意。如今咱们出了城,我都听你的,你要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好不好?

苏泽愣了一会儿,道,素白,我要去北疆,殿下在北疆呢,咱们去替娘娘看看他。

好!

话说,苏泽走的那天晚上我便受了风寒,又加上宿醉,连着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苏泽走了我是伤心,但是日子还得过。

加上如今我身体大不如前不大能理事,因此一气儿提拔了两个女官,四个尚书。

这两个女官分别是谷雨和白露。

她们原本就是苏泽手下专司文书的宫女,这么多年跟着苏泽办事,想来也该有些本事。

皇帝知道我将苏泽送出宫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陪着我坐了一会儿,然后说,晚上会送我一件大礼。

我自己也不知,如今对我,还有什么算是大礼呢?

夜晚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榻上披着衣服看书,忽然白露带着一个宫女从外殿进来,眉眼喜庆道,娘娘,这是陛下从乾清宫给娘娘拨来伺候的宫女,叫圆子。说是长的有趣儿,盼着她能逗娘娘一笑。

我打眼一看,那女孩儿脸盘圆圆,眉眼弯弯,不是阿扎是谁?

这两年没见她,也不知是不是长开了,看着竟有些瘦了。

我抬手招呼她坐下吃糕点,她并不去,只依偎在我身边问我,瞧着她瘦了没,都是想我想的。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依旧毛茸茸的脑袋。

心里暖暖的,皇帝竟然这般顾念我。

谷雨和白露虽不像苏泽一般知晓我的心事。

但好在她们干练沉稳,办事老成。四个尚书也各司其职,料理起事情来井然有序。

如此,哪怕苏泽走了,哪怕我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皇后殿该办的,也依旧一件不落。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第十六章 文贞

日子晃晃悠悠的,一晃苏泽走了都两年了,也不知她如今在哪里快活呢。

娘娘,这是大殿下叫人送进来的冬虫夏草和茯苓糕,说是高丽进贡的,给娘娘补身子使。白露捧着盒子给我看道。

我看着笑了笑,收着吧,跟他说,往后有了好东西不要总惦记着往我这里送,他自己东奔西跑的也要多补补才是。

是,娘娘。

阿扎从外面进来,顺手从我床头拿了一本书,欢喜道,娘娘,咱们今儿读《左传》桓公十四年。

我笑道好,读吧。

十有四年春正月,公会郑伯于曹,无冰。夏五,郑伯使其弟语来盟……

听着她略带孩子气的读书声气儿,我就着窗外稀薄的阳光躺倒在妆蟒绣堆上小息。

阿扎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夏四月,公会宋公、卫侯、陈侯、蔡侯伐郑。秋七月,公至自伐郑。冬,城向。十有一月,卫侯朔出奔齐。

也许因了阿扎读的内容正好是征战之事,我的神思恍恍惚惚的,竟然梦见了一幕鲜血淋漓的战乱之景。

仿佛是血红色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大鸟,鸟的眼中泣血,在天空中盘旋着发出阵阵悲鸣。

天空之下,满地的尸体。鲜血流淌间染红了大地。

士兵们拿着长矛和盾牌奋起拼杀,终究还是难以抵抗。

破碎的铠甲,燃尽一半的篝火……

有一个年轻人胸口插着一支长长的翎箭,他的脸上都是血污和泥土,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竟然硬生生的疼醒了。

醒了之后胸口的疼痛也没有减轻。

直至到了傍晚,竟愈演愈烈起来,我只好使了宫人去请太医过来。

却不想,那个专医心肺的胡太医却不在。

反而来了个面生的年轻小太医,他告诉我,胡太医被派到北疆去了。

不止胡太医,太医院大半的太医都走了,他们都被皇帝派去了北疆。

我心中恶寒,来不及穿外裳便一个人跌跌撞撞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皇帝还在同大臣们议事,见了我来全都回避了,我看着皇帝的眼睛问他,陛下,北疆出了什么事?

皇帝先是将自己的披风给我披上,才道,子润,你听朕说。北疆出了战事,此次、此次灿儿被鞑靼浸了毒的响箭射中胸口,只怕……

我听着这话,仿若五雷轰顶一般。

他的话没说完我便一口气儿喘不上来,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我腕上施针,我才悠悠醒转。

皇帝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他的眼眶发红,叫着我的名字,子润,子润……

我看着他虚弱道,陛下,北疆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

我不语,流着泪望着床顶的织花帷幔,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今年九月,呼延台吉集结许多部落没日没夜的猛攻居庸关,还弄了五百多人绕到我军后方偷袭。

我军抵挡不住,幸而漠北及时相助,才反败为胜。

虽说战况惨烈,但是此次鞑靼也没讨到好处,听说呼延台吉被砍了左腿,已然不能再上战场了……

朝臣们都在讨论若此次呼延因残废而被其他部落夺了王位,最可能上位的会是哪一个部落。

如果新的可汗上位,我朝是否该对之采取怀柔之策。

而我,我就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罢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日日抄写经文,然后整日里跪在佛堂焚香祷告。

我祈求菩萨,我情愿自己折寿二十年来换取我儿此次平安度过劫难。

只要他活着回来,要我怎样都好。

清晨,我看着铜镜中的脸孔,皱纹丛生,鬓发衰白。

双眼因为总是流泪而显得浑浊无神。

人人都道苏家庶女命好,一朝选在君王侧,执掌后宫三十年。

我的确是命好,身为皇后。我是皇帝的原配嫡妻,没有遇见过专宠跋扈的嫔妃,没遇见冷硬薄情的皇帝。

早年间太后也喜欢我,我有儿有女,我是后宫之主,我母仪天下……

可是我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舒心的事……

我一辈子贤惠谦和,面面俱到,我的女儿远嫁漠北和亲,我不能说一个不字。

我的儿子被流放到北疆在战乱中生机渺茫,我除了拜佛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后宫之主,我不过就是一介囚徒罢了。

腊月的时候,北疆传来消息,说灿儿体内的毒性暂时得已压制。

如今已能用些饭食了,我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在京都里施粥散银。

只是宋将军还上书说,希望皇帝可以允准郑灿回京调养,毕竟他如今身体虚弱,北疆实在气候恶劣。

不想皇帝只派了使者前去慰问,授郑灿驻边统领少将军一职当作勉励,丝毫不提让他回京的事。

无奈,我只好亲自去养心殿求皇帝。

可是皇帝告诉我,灿儿现在不能回来,等到了时候自然下旨让他回京。

我看着皇帝,突然开始愤恨起来。

我问他,何时才是时候,等他像榕哥儿一样被一副棺椁抬回来的时候么?

皇帝不语。

我在他身边跪下,流着泪道,陛下,你还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可是我没有了,我的女儿和亲到漠北,此生再也不能得见。只剩一个儿子如今中了剧毒生死难测。

臣妾真的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陛下……

皇帝有些动容,却不愿意再对我多说,只吩咐左右侍从将我送回皇后殿好好照顾。

后来的两年里,皇帝还是依旧不肯下旨让郑灿回京,而我的日子里却只剩下了担忧和恐惧。

无边无际的忧虑和担心像山蚕一般吞噬着我的心脉和精力,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甚至想着,若是我不在了,皇帝是否会下旨让郑灿回来奔丧?

景效四十一年

所幸,呼延自那一年被砍断左腿便失了威信,后来又被自己的侄子杀死。

如今鞑靼已成了兀良部当家了,兀良部为向中原示好,提供了灿儿毒箭上的解药。

灿儿亲自给我写了信,说用了解药身体已经大好,如今又能上练兵场了。

漠北和鞑靼如今都同中原交好,近几年估摸着不会再有战事了。

我看到信后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原本以为自己活不长了,却没想到竟然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皇帝去年又病了,病的来势汹汹,一个多月都没有上朝。

所幸郑焕在前头总理着朝政,才不至于延误军机。

他病的时候我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不放心旁人,因此事事亲力亲为。

直到年关他大好了,我才搬回了皇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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