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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焕这几年在朝中也很得力,去年调到了中书省,如今做了三品的中书侍郎。
她母妃总让我给他张罗着说一个续弦,奈何他自己不肯,我也罢了。
今年的春日很暖和,过了二月末我便不再用炭了。因此我的身体也有很大的起色。
我的宫里来了一个很懂稼穑的宫女,听说他们家原来在苏杭侍弄着一片大大的牡丹园子。
她不仅会种牡丹,还会栽兰花,会架蔷薇。会为我的院子引来三三两两的蝴蝶。
阿扎这两年大有长进,不看书也能引经据典的讲出一大段的《左传》和《春秋》,还会背诵《楚辞》。
她已经二十岁了,我琢磨着什么时候把她送出去,找一个可靠的小伙子,往后安田置宅,好生过日子。
不要跟着我,像苏泽一般将自己半辈子的好时光都葬送在这深宫里,那不好。
皇帝自去年病好以后,已不再像以前一样一天十个时辰紧抓着朝政不放。
今年他也经常到我这里来陪着我一起看花儿,但是每次我想跟他絮叨一会儿的时候,他都会不小心睡着。
我知道他累了,他老了。
然而,春日里有多暖和,冬日里就有多冷。
刚进了十月,我宫里的炭火已经不能断了,所幸今天的日头很好,外头也没有风。
皇帝早上走的时候同我说,下了朝要带我上御花园看梅花去。
江南新供的洒金梅和品字梅这两日开的极好。
又说,为着我如今腿脚不好。
他破例让人赶制了一乘大的辇舆,他和我可以一同乘坐。
哪怕我如今已经有些老态龙钟之像,但还是簪了点翠,施了口脂。
等着他回来带我去看花儿。
但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我以为他或许和臣工们商议朝政耽搁了,因此不作他想。
不想,到了快要传午膳的那个时候,皇帝身边的总管跌跌撞撞的来报我。
娘娘快去看看吧,陛下适才在朝堂上忽然吐血不止,如今昏厥过去了!
我大惊,连让人备了轿辇抬我过去。
到了的时候,太医们还在床前轮番诊治着,郑焕带着郑煊和郑烊跪在一边,见我来了又忙上来见礼。
我道,在这里守着也无济于事,人多了反而闹腾,你们各自回府吧,你们父皇醒了我再派人到府上告诉你们。
这般说着,他们三人才各自回去了。
我悄悄问总管,皇帝原本好好儿的怎么会吐血呢?
总管小心道,今儿上朝时,大人们提及了国本之事,工部,户部以及中书省,门下省都附议让大殿下即位东宫。陛下原本道此事要再做商讨。谁知大臣们不依,两相争执,便把皇上气着了……
我正待再问他,那边的太医已来回话说,陛下心脉受损,百虑攒心,身子早已亏空不已。
如今又心神受了刺激,这才气血上涌,气急攻心。
怎么样,严重么?
陛下这是积劳成疾,加上去年的病症复发吗,恐怕等闲不能恢复。
顿了顿又道,按时服药,好生照料也可无虞。
听着太医的话,看来皇帝此一病不算轻省了。
我心里头难过,但还是有条不紊的看方子、熬药,又吩咐宫人们拢上炭火。
叫人从我宫里取来我日常用的细软用具,准备在这里照顾皇帝。
太医们没有说错,往常皇帝昏迷十二个时辰总要醒,这回却两天一夜都没有动静。
我心里头没底,坐在他床边实在是煎熬。
好不容易等着他第三日的晚上才清醒了,我才又叫太医来把了脉,喝了药。
他虽清醒了,只是气色还是很不好。
来不及同我多说两句话,又着人端笔墨来,说要下旨召灿儿回京。
我一听这话,只觉得心都掉到谷底去了,只是又不好当着他的面忧虑,因此只坐着不再吭声。
他却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握着我的手道,子润,朕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两年,朕实在是太累了,累的管不动了……
早些让灿儿回来吧,免得,免得……咳咳
话未说完,他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我赶紧上去拍着他的背,又帮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他并不接,只看着我道,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坏了大事……
我不语,只眼眶酸涩,说不出话来。
他又握着我的手,艰涩道,子润,朕早前不是故意不让他回京,朕也知道他在外头凶险异常。只是,北疆的大军他还没有接管,朕不放心。
手里头没有兵,到底不能成事,如今好了,他在北疆牢靠了,朕可以放心了。
至此,我的眼泪终于簌簌而下,但还是勉强道,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如今的任务就是养好病,太医说了,好好儿喝药到明年开春儿就好了。
言罢,我又埋怨他,你瞧瞧你自己,一天天扣扣索索的,这么大个养心殿竟连个炭盆子都找不着,现下难受了吧,你呀,这是冻的!
他听了扑哧一笑,揽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怀里。
皇帝如今是真的累了,虽然上回醒了,但是每天还是要昏睡好几个时辰。
每次一醒就问我灿儿回来了没有。我告诉他没有,北疆离京都甚远,一来一回的也得半个月的路程。
我为着让他精神好,总是跟他说些有趣儿的话逗他高兴,但他还是虚弱的不行。所幸喝了两日的药倒比一开始瞧着好了些。
但是这两日宫里并不太平,昨日南书房里死了一个小太监,今儿早上又听说南三所有两个宫女被人打死了。
我气的不行,正打算好好查一查,却发现宫里的守卫如今是平常的两倍之多,养心殿的侍卫尤其多。
一问才知,这都是郑焕的手笔,说是现今宫里头不太平,怕贼人惊扰了圣驾才调了这么多人。
我心里疑惑,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帝为了立储的事情病了,前脚刚下了圣旨召郑灿回京,后脚就往皇宫调这么多守卫,意欲何为呢?
我心里一阵胆寒,但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晚上郑焕就来了。
说是有两道折子不知如何处置,要来请示皇帝。
皇帝看了看,折子上竟还是说的立储那档子事,他的眼神便泯灭了。
沉声道,焕儿,朕一直觉得你是个忠厚的孩子,朝廷里的事才交给你来办。
如今,你是意在东宫么?
郑焕跪在床榻边坦然道,父皇,儿臣知道父皇从未属意过儿臣,可是儿臣也想为自己拼一把,父皇,您不能光凭着一己之私立太子啊!
如今,父皇恐怕不知道,禁卫军和御林军现下都在儿臣手里呢,只要父皇愿意退位,儿臣一定好好奉养父皇和母后……
逆子,你这个逆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皇帝打断了,皇帝将手里的奏折一把扔到他脸上,大怒道,你要做什么,逼宫么?
郑焕不惧,儿臣不是逼宫,儿臣希望父皇为天下择明主上位
儿臣知道,父皇如今不肯,不过是盼着四弟回来。可是儿臣要告诉父皇,四弟他,不会回来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圣旨来,就是前两日皇帝亲笔写的,召郑灿回京的圣旨。
父皇派去北疆传信的人办事不力,儿臣已替父皇料理了。
皇帝怒不可遏,你,你不忠不孝,你这个逆子!
郑焕并不惧怕,反而站起来笑着道,父皇竟还有这么大力气骂我,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既如此我便让太医们回去了,养心殿的御药房我也给您收拾好,省的您闻见药味儿恶心。
皇帝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猛烈的咳嗽着。
我看着眼前一幕虽大为心痛,但还是试图同他谈判,焕儿,母亲知道这两年苦了你,如今你要讨债,我不怨你。可是陛下好歹是你爹,你撤了太医和御药房,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母亲知道你现今手里头有禁卫军,荣进都尉是你老丈人,自然什么都听你的,可是咱们朝廷的军队又不止这些。
往后你若成了事,到底背着弑父的罪名不好看,旁人若要讨伐你,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到时候这江山不就不安稳了么,你道是不是?
郑焕听了一笑道,还是母亲思虑长远,既如此,那我便留下一个太医照应父皇,还请母后好好儿劝谏父皇,父皇若能想明白,您二老也尽早享福不是?
言罢他又道,母后您也得想明白,我和四弟都不是您生的,不论谁坐了天下都得尊您为母后皇太后,您何苦掺和这档子事儿呢?
难道就为着他是您跟前儿长大的我不是,这您可想错了,万一他要是知道他亲娘是怎么死的,还愿意孝顺您么,您说是不是?
我看着他的嘴脸,依稀记得他是那个为我捧荷花酥的软糯男孩儿,是那个我给他操办婚仪笑的灿烂的少年,是那个一口一个叫我母后给我送山参的儿子,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无耻之徒。
我叹了口气,定神看着他,你说的,我会好生考虑。
皇帝原本有了起色,此时被郑焕一激,又病的不成样子了。
只留下的那个太医虽然一直在照应着,到底还是不似从前了。
郑焕跟我们撕破了脸,开始大大方方的限制我和宫人的进出。
这两日,皇帝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郑焕更是几次拿着传位的圣旨来逼迫他用印,气的他咳出血来。
我看着他,除了心疼和陪伴,我已然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身体的状况比我预想的要更糟,我憎恨自己,是我没有尽到皇后的职责,才让他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我若能早些提醒他提防郑焕,若我日日关注他的身体,他又何至于如此?
我看着他如今面如金纸,声气微弱的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掏出来碾碎了大半了。
皇帝握着我的手安慰我,子润,你信朕,灿儿会回来的。
我点点头,忍住自己眼眶酸涩马上要垂下来的泪滴。
就这般拖了几日,郑焕终于拖不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除了禁卫军,他手上再没有一兵一卒,若是郑灿当真带着北疆的军队回来,他一定抵挡不住。
因此他疯了似的来养心殿,来找皇帝要淮北和湖广的兵符。
皇帝不理他,他便愈加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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