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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徇的笛音清越悠远,听上去带着明显的南域小调,由此可见,他的心情应当不错。

云殊华皱眉看了眼日头,耐心渐失,并不想跟他继续耗下去。可眼前的男人就像是知道他内心所想似的,故意将这一曲唱得很长很慢。

曲终,傅徇收起玉笛,转身道:殊华来了。

他信步走到少年面前,面色倏然微沉。跪下。

云殊华怒极反笑,看着他:我为何要跪?

傅徇带着扳指的手叩在他肩头,强大的威压带着法力将云殊华按跪在地上,手中的玉笛点了点他的下颌。

身为玉逍宫公子,你背叛家门,师徒□□,大逆不道。

傅徇居高临下,微挑着眉:现在跟舅舅回去,此事我可以不究。

云殊华仰头笑起来,朗声道:怎么,这些话江澍晚都与我说了许多遍了,我的态度舅舅还不清楚吗?

我不会回去,也希望舅舅能理解,若您执意与五域大战,我们便只能站在对立面。

胡闹,傅徇打断他的话,定睛道,殊华,你是玉逍宫的血脉,日后要坐上最尊贵的位置。景梵此人乖戾狡诈,他是故意诱你落入他的圈套,你怎能上当?

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舅舅不就是想控制我,将我作为牵制景梵的筹码么?云殊华一字一句道,想必舅舅也知道我早已不是当初的云殊华,说到底,您是困不住我的。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我猜我的这条命对舅舅来说还有些别的用处,您应当不想看到我以命相逼,对吧?

傅徇闭了闭眼,哼笑道:当初放你离开玉逍宫,倒是舅舅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

可是殊华,你还记得当时的誓言吗?他双手扳住云殊华的肩,沉声质问道,言出必行是君子所为,你现在要背弃自己的家去依靠一个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

云殊华蹙眉,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双眸:我到底为何与舅舅对立,难道仅仅因为景梵吗?起兵五域,发动不义之战,这莫非就是舅舅所说的君子所为?

你不懂,景梵他早已不是什么天音石传承之人了,你才是,傅徇定睛道,难道舅舅精心谋划一切仅仅是为了自己吗?迟早有一天,玉逍宫会掌控整个东域。

舅舅在说什么胡话!云殊华挣开他的桎梏,纠正道,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不想因为权力参与战事倾轧百姓,舅舅不必再劝了。

傅徇舔了舔唇,眸中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殊华,你若是要执意惹怒舅舅,就别怪我无情了,他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不愿,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主动回来,我会亲自带兵踏平东域每一寸疆土,将景梵的首级取下,届时再将你接回。

云殊华睁大眼睛,恨声道:除了会要挟我,你还有什么别的招数!

自然是有,只要你乖乖回来,舅舅便可以饶他一命,傅徇放轻语调,我知道你喜欢他喜欢得紧,他的命,我可以不要。

云殊华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景梵剑术当世无双,是五域唯一一位剑尊,舅舅何来的自信说出取他首级这样的话?

殊华,你还是太年轻了。

傅徇叹了一息:景梵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并非源于他修为高低,他所得到的一切都与天音石有关,可如今他体内已无传承,五域百姓不会再予他半分信任,你觉得他还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吗?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云殊华冷眼道,有关传承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哈哈哈傅徇神色疏狂,俊美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你看,连你都知道景梵名不正言不顺,民心不保,若是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他们侍奉为神明的共主其实是一个假冒恶徒会怎样?

他步步紧逼,凑近云殊华:舅舅既然能挑起这场战事,心里便做好必胜的打算,那道传承如今就在我们手上,何愁不能借此机会杀掉失势的景梵?

云殊华背后阵阵发冷,头一次感到事态超出预料,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即便前线胜多败少,可敌暗我明,对方手中究竟有哪些底牌还尚未可知,总归是受人牵制且被动的。

好了,舅舅再给你些时间仔细思量,尽快做出选择,景梵是死是活,皆看你的意思。

傅徇轻抚少年的后背,旋即转身唤道:来人,将小公子请入屋中,斟茶。

云殊华双拳紧握,慢慢咬紧了牙。

时间一点点逝去,日光在林中洒下的光影斗转变换,倏尔又是一天。

絜城另一边,景梵看着渐晚的天色,转身对寺庙中的首座微微欠身,道:时辰将到,今日还请首座为在下做个见证,叨扰了。

首座佛眼慈心,闻言会心一笑:域主大人说的哪里话,当年此庙佑域主避灾躲难,才有了如今繁盛的香火,您是恩客,算不上叨扰。

景梵唇角微勾,对他恭敬行礼:自古还未有在此地拜堂的先例,不过这里确是在下与尘缘唯一所系之地,只好在此地操办。

观这涤音寺左右,只见从里到外皆修缮一新,红烛燃在高堂之上,随风晃动留下大红的烛泪。

域主大人连日以来操劳此事,想必对心爱之人极为珍重,那位施主若是见到域主大人幼时长大过的地方,心中定然有所触动,首座笑叹道,弹指之间,多年已过,日后有人陪伴在大人左右做些分担,长路漫漫也不觉孤寂,甚好。

景梵没有答话,右手摩挲着一块莹润崭新的星盘玉佩,抬头看着寺外的暮光。那块玉佩样式与他佩戴的玉璧颇为相像,但玉料与雕琢手法更加精致,这是为云殊华准备的,众多新婚礼物的一种。

男人垂眸看着上面的纹路,陷入深思。

良久,星光浮现在天边。

滴漏声声,砸在人的心上。

首座在心中默念佛经许久,终于开了这个口。

域主大人这良辰已至,您的心上人莫非因其他要事困在了路上?

静默的景梵闻言,睁开双眸,不发一言。

冷月散着皎洁的光芒自他瞳中升起,温热的火簇又在其中熄灭。

第80章 亡戟得矛

景梵琢磨许久,直至手中的玉佩被掌心捂热,其中流光隐现,照出星盘点点。

等待让时间变得异常难熬,首座手持佛珠,看着景梵山岳一样的背影,默然不语,心中一遍又一遍诵着祈福的经文。

堂上的红烛爆出哔啪作响的灯花,景梵终于转过身,面带笑意道:看来今日这堂是拜不成了,劳烦首座将这些都撤了吧。

这首座摇摇头,域主大人这是打算放弃了?

景梵将玉佩收好,面色沉静如水:这个堂一定要拜。

到底是在下思量不周,恐眼下并非好时机。

景梵立在门口,对着首座尊敬地拜礼,旋即道:改日定当上门面谢,在下先行一步。

不待首座回应,他转身投入到茫茫夜色之中,消失在涤音寺门口。

明月夜下,老者望着虚空茫茫一叹,怅惘道:阴魂挂缘,择世再续,那位施主魂魄不稳,想必不能常伴大人左右,感情一事,还是莫强求啊

可惜这话并未传入景梵耳中,他走出寺门,手中浮现出一朵淡淡的莲花印,那法印升入空中悄无声息散开,如同一个打破宁静之夜的信号。

少顷,几个训练有素的黑影蹲伏在男人面前。

景梵深邃的五官隐藏在月华照不到的阴影里,声音沉沉,面容如玉,一如传言那般冷戾。

云殊华在哪里?

回仙尊大人,云公子在城郊西行七里小院中,那里正是玉逍宫傅徇的宅院。

哦?

景梵微眯着眸子:他是如何去的?

今晨云公子醒来后,先是骑马至秋园附近,此时玉逍宫几名魔修上来与云公子交谈,没过多久云公子便打马随他们走了,瞧上去像是自愿的。随后云公子便再也没有出过那间院子。

既是来秋园观上一眼,那便是看到了他留下的字条。

即使是这样,还是自愿去见了傅徇,连两个人约好的时辰都忘记了。

忘得一干二净。

景梵勾唇,胸膛中好似有块巨石堵住即将决堤的河口,令人呼吸不畅。

他调整思绪,又问道:仙宗可有消息送至?

回仙尊大人,沈仙宗目前已至东域,方才传来消息,似乎是想与您先见上一面。

那道黑影顿了顿,又添道:沈仙宗应是探到傅徇近日在此处徘徊,故而有意在此阻截。

不必,告诉他,前线战事不容耽搁,本座择日便披甲上阵,让他安心坐阵后方即可,其余琐事不必担心。

景梵背过双手,迈开长腿越过跪在一旁的黑衣人,方走出几步,又转身轻声开口。

告诉沈棠离,今夜不准踏入傅徇的宅院。

说罢,景梵衣袖轻拂,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留下来待命的几人尚维持姿势恭敬等候着,待到那清莲般的身影离去许久之后,才敢将头抬起来。

仙尊大人不让沈仙宗去找傅徇,可为何他却向傅徇的宅院走去了?

仙尊应当是想亲自前去解决此事,且不欲让仙宗插手吧。

可傅徇人手众多,也不知仙尊大人一人能否平安归来,我们要不要偷偷将此事告知沈仙宗?

你当仙尊大人是什么人了?况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仙尊今晚心情不好,你我还是乖乖办事即可。再者,这么多年过去了,仙尊可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其余几人纷纷颔首,无声地离开涤音寺门前的小巷。

絜城城郊某处小院内,数人正轮流值守着屋门,他们将为数不多的几间宅室看押得如同牢狱一般水泄不通,不得任何人擅自进入或离开。

从白天对峙到黑夜,云殊华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动了多少次手,就是没有说动傅徇分毫。

夜幕将至时,他的耐心彻底消失,意欲提剑杀出一条路,赶回絜城城中。

谁料那时傅徇忽然进了门,眼中带着早已预料到的怡然,笑道:话还未说尽,殊华就想走了,怎么,赶着去同景梵见面么?

云殊华将剑横在脖颈间,冷声道:舅舅,我已经不想同您废话了,若是您还想要一个完好无损的云殊华,现在便放我走。

别急,舅舅在絜城等了这么些日子,可不只为了见你,这景梵,舅舅同样要会一会。

傅徇轻轻抬手,玉笛内便飞出几道梨花针刺入少年腕侧,将他手中的剑震落在地。

云殊华被刺中,眉头没有眨一下,自他前几日背着景梵做出来见傅徇的决定起,便料到此事不会善终,傅徇更不会轻易放他走。

可他还是来了,若是想永绝后患、与景梵堂堂正正捍守仙道,迟早要走这么一遭。

云殊华冷静地看着腕间渗出的鲜血,抬眼凝视着傅徇:你到底想做什么?

殊华在戒备什么呢,傅徇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煞有介事地朗声开口,我是你的舅舅,断然不会害你。不过,你说你与景梵成了亲,我该如何唤他,比如甥妇?听起来很有意思。

如今你双亲已逝,我自然是你最亲最近的人,改日他景梵是不是也要给我跪下奉茶,唤我一声舅舅?

诸如此类之言令傅徇愉悦不已,话未说完,他已经抬下颌大笑不止。

云殊华倍感愤恨,双目通红道:大可不必借此事羞辱他,你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仇?

有什么仇,傅徇喃喃地自言自语,又扬声反问道,殊华,你说我与景梵有什么仇呢?

我傅徇为你付出多少?可你作为亲人又是怎么报答我的?他似乎陷入魔怔之中,眼里溢满了红血丝,我的亲妹,她离经叛道和外男厮混在一起,甚至愿意为了那个人丢掉性命,她走了,给我留下了你。

你小时候多听话,最爱坐在我怀里念书,后来长大了就与舅舅疏远了,可舅舅费尽心思栽培你这么久,为的就是眼睁睁看着你背叛我吗?

傅徇凑到云殊华面前,狭长的眼中拉扯着又爱又恨的撕裂情绪:殊华,你不可以背叛玉逍宫,你是傅家最纯正的血脉,此生必须要活在舅舅的眼皮底下,至死方休。

你疯了,云殊华讽笑地看着他,好可怜。

听到这三个字,傅徇怒从心起,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可笑江澍晚为了你四处奔走,你却半点不提他一句,在你心里,你只记得不听话的妹妹,不争气的外甥,可曾想过亲儿子的感受?

这句话说完,傅徇果然恢复了一丝理智,他将云殊华松开,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在舅舅身边好好待着,舅舅日后会让你知道这亲儿子到底是什么人。

语毕,傅徇再也没有与云殊华说话,快步离开了房间。

看着屋门自外落下门栓,紧紧关合在一起,云殊华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心绪也平稳下来。

他慢慢晃到窗牖前,上下打量着自己,像是在鼓励自己下什么决心一般。

本想快些解决此事,干干净净去见师尊,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云殊华抹了把脸,将地上的剑重新唤回手中,双手举过头顶,汹涌的剑气混着灵力将窗纸震得粉碎。

少年一跃而起,长腿一扫踹开支离破碎的木板,冲向夜空之中。

小公子跑了,快追!

趁傅徇没有亲自前来捉拿,此时是唯一可能逃出去的契机,云殊华不敢回头,一路闯一路劈,对着院中靠墙而倚的古树奔去。

不过是数丈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天堑,数不清的黑影提剑向他砍来,令他不得不分出心神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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