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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酆山的路千万条,桃桃只说要去找慧觉。

至于走哪一条路,耗时多少全由南宫尘说了算。

两个人,一头骡,外加一只鸟。

他们穿越孤烟无垠的荒野,看远山处的农屋在饭时冒起炊烟,翻过黛色的高山,在深山竹林中听落花与鸟鸣,走过烟雨叆叇的水乡,幼童坐在莲池边,将赤白的脚丫伸进湖中,手里捧着一枝莲蓬。

由初夏到深秋,骡子慢悠悠地走。

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静极了,却不会无趣。

白日,两人骑着骡子,南宫尘坐在背后,双手环着她。

桃桃任由他抱,假装没有知觉,看沿途的风景,看树上的花,总是和他叽叽喳喳。

大多数时候,他都沉默地听着,偶尔轻轻嗯上一声,或是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落花。

夜里,桃桃会找棵高树,爬上树杈,将树干当床,靠着睡一整晚。

南宫尘会在树下生一簇火堆,借着跳动的、微弱的,稍稍驱散了长夜的火光,仰头望着山涧的月亮,以及在枝杈掩映间,被薄纱般月色笼住的少女。

她睡时容颜安静,平日的霸道、聒噪和明亮的眼眸通通被黑暗掩藏。

许多个寂静的深夜,他会在少女身上落一道咒术,让她沉浸在睡梦中。而后坐在她身旁,抱住她,指尖从她绒绒的发丝一路而下,眉梢,眼角,鼻尖,唇畔,轻轻触点,就着月色凝视一整夜。

等到天光熹微,他不愿自己不甚清白的举动暴露在日光下,理好她鬓边的发就回到树下。

桃桃醒来时,他已经灭掉了柴堆,牵着骡子等她。

“真奇怪。”桃桃跳下树梢,“昨晚梦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南宫尘问她梦见了什么,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好像树上长了一株怪藤,一直缠着我,快要把我勒得喘不过气了,脸上也痒痒的,像有人在挠痒痒……”

桃桃揉着脸,不知怎的,揉着揉着脸红了。

是错觉吗?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属于她的味道,可那味道又很熟悉。

她偏头偷偷打量他,他神情自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难道是她想多了?

桃桃只得骑上骡子,继续朝南走。

走着走着,桃桃耳朵动了动。

她听到密林处传来喜乐声,于是让骡子停在了河边。

一顶大红的轿子吹吹打打走出林子。

清澈的河上架着一座石桥,流水潺潺,秋日落叶枯黄,铺在溪水之中,金灿灿,亮莹莹的。

花轿抬过小桥,风吹起轿帘,轿子里的新娘穿着火红的漂亮衣裳。

“真好看啊。”桃桃羡慕道。

“你也能穿。”南宫尘淡淡道。

“怎么穿?”桃桃嘴快问道。

南宫尘静了。

桃桃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想要捂他的嘴,可晚了一步。

他凝视着她,双眸澄明,用桃桃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道:“做我的新娘。”

桃桃圆溜溜的眼珠与他对视。

许久后,她回过神来,低声道:“胡说八道。”

花轿抬走了,骡子慢悠悠走上小桥。

南宫尘勒住缰绳,骡子停在桥面上,没有继续向前。

秋日的山林风景如画,流水淙淙,万物寂静。

桃桃忽地想起。

初见时,蛮荒狱黑水河上也有这样一座石桥。

那时她身上被落了千里诛杀印,抓着还是孩童的他的身体,将他丢进了河水里。

“你不会生气了吧?”桃桃忧心忡忡,“想要报复我,也把我丢进河里。”

南宫尘嗯了一声。

桃桃警觉起来,浑身绷紧,以防他动手。

他却只是平静道:“是生气了,却没打算把你丢进河里。”

“那你打算做什么?”桃桃问。

他看起来真的生气了,总要做出点什么吧?

“离开这里。”他说,“酆山,你一个人去,江南,你一个人去,漠北与塞外,你也一个人去。”

桃桃哑然:“那你呢?”

“少管我。”他跳下骡子,走下石桥。

桃桃连忙让老骡子掉头,哒哒哒跟上了他:“南宫尘,你脾气也太古怪了吧,怎么说走就走?”

“古怪的人不是我。”南宫尘停住脚步,他稍稍仰头,凝视着骡子上的桃桃。

这一刻,桃桃从他眼中看不出一丝一毫在尸山血海上走过的森冷,也看不见那所谓的高塔之上神明的淡漠。

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别扭与刻意装给她看的冷漠。

仿佛那年在蛮荒狱中的少年,这些年月,从未变过。

“明明心里有我,却不肯承认,承认了,却假装没有说过。”他一一细数她的罪过。

桃桃抿着唇。

“又沉默。”

“不……”桃桃轻声说,“我只是在想,你说不在乎我那记不起的过去,可如果有天,我想起来了呢?”

“想起又如何?”他看似清冽的眼眸里融了一丝执着,“灵魂在此间,就是我的。”

“如果有天,他也来了呢?”

“先抢了再说。”他平静道。

桃桃笑了:“哪有这么霸道的神明啊?”

少女笑靥如花,用柳枝抽了抽骡子屁股,骡子慢悠悠地走向远方。

走出十米后,桃桃回头,朝他调皮地笑:“再不跟上,新娘就不做了。”

风一拂过,树梢的枯叶落满了他的白袍,他望着少女的背影,微微怔住了。

……

入夜,桃桃一反常态没有随便找棵高树做床。

山间坐落着许多破庙,她进了一座。

久无人居,佛像早已破败不堪。

庙里的花树却开得绚烂,红花压满枝头。

晚秋的风里冷意飒飒。

桃桃坐在树下烧着火堆取暖。

夜里,月亮爬上天穹,映着满树红花,山间静谧极了。

“等到了酆山,先帮慧觉修房子,然后再朝北走,去大漠。”桃桃畅想着以后,“走累了,可以回东极扶摇木下,帮李修胤带带小孩,等那些少年灵师成长起来,世间会变得不一样吧?”

南宫尘拨动火堆里的柴,安静听着。

桃桃说累了,也冷了,她走进了一间厢房。

庙破了,许多东西都被小贼顺走,好在床板还在,桃桃拂去了床板上的灰,躺在了床上。

床头有间窗子,从那可以看见月亮。

今夜云翳很浓,照得月亮雾气朦胧的,连光芒都比往日柔和。

桃桃心想,这样好看的山间月,似乎很久远的从前,也曾看过。

她睡不着,爬起来朝窗外看。

南宫尘坐在花树下,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从午后的石桥边起,他就一直沉默着。

“南宫尘。”她叫道。

他抬头。

少女的笑容横在窗台,她问:“不进来睡吗?”

他灭了柴火走进厢房,狭窄的破屋只有一间床板。

桃桃让出一个身位,拍拍身侧的木板。

南宫尘静站了片刻,走来平躺在她身旁,凝视着屋顶破败的蛛网。

从前在蛮荒狱,他常在屋外坐上一整夜,看上一整晚漆黑的乌云。

桃桃知道他不需要睡觉。

她闭上眼。

于一片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桃桃瞬间精神了,她爬起来,借着窗口的月光自上而下凝视他清俊的面容:“当你的新娘都要做什么?”

南宫尘凝视她,少女眼里带着一丝狡黠。

可见她从前不是不懂,而确实是在逃避了。

他伸手按住她的后脑,朝自己压下,唇贴在她的眉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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