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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桃瞅见他,偏了偏头,并没有读懂他的意思,反而往门口靠近,和他脸怼着脸,笑容灿烂:“嶔龄!下学了吗?可以用膳了吗?我都等饿了——”
但很快,她看清了郁嶔龄身后那一群神色各异的少年后,又瞬即反应过来她现在身份和打扮,欲盖弥彰的补上。
“——小公子......”
郁嶔龄抽了抽嘴角,挪动脚步将背后的目光挡住,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让她送膳这件事,于面上却只能耐心道:“阿姐,你站远些。”
“不行!”郁桃毫不犹豫的拒绝,“站远了我怎么看得清楚韩世子什么时候进来?”
“那是下午时候的事儿了。”郁嶔龄压低声音,小声道:“何况,今日韩世子只会去甲等授课,至少要过六七日,才到我们这儿。”
她昂起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那我提前来踩个点儿呀,不然怎么蹲的到人呢?”
郁嶔龄实在忍不住皱着眉,提了提她身上的衣裳,“你来就来,为什么要穿丫鬟的衣裳,又不是丫鬟的样子,在书院里吵吵嚷嚷的,别人都在看你知道吗?”
郁桃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俗气的碧色,挺委屈的瘪嘴:“还说呢,要不是你说书院里只能下人走动,我还专门带了一套丫鬟的衣裳在马车里换上,若不是为了你,我还用受这样的委屈?”
郁嶔龄无奈:“你别不讲道理,到底是为了谁?”
郁桃挠了下被衣领磨得发痒的颈间,敷衍道:“为了我自己罢,我学问不好,应该每日跟着你多学两本书,过几年春闱一并和你报个名字上去,顺便考个女状元。”
两人说话的动静不小,原先为着先生那一圈拉起的人梯都往他们这处靠。郁嶔龄身条长了许多,瘦高白净的少年脸上带着笑,一脸纵容的跟矮了自己大半个头的小丫鬟讲话。
若是寻常小丫鬟也罢了......
外头光照在两人脸上,六七层相似的眉眼落在一众少年的眼里,各自心里都揣了个底,有相熟的、比郁嶔龄还要高些的同门搂着他的肩,玩笑道:“嶔龄兄,令妹来了,不请人坐下说话?”
郁嶔龄挺惊讶,张着嘴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口的郁桃,刚想说‘什么眼神怎么把姐姐看成妹妹?’。
但一转头看见郁桃那双滴溜圆的眼睛打着转,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没等他开口便,手疾眼快的反驳:“我才不是他妹妹,我是郁嶔龄姐姐。”
高个年轻人愣忡了下,随即弯眸一笑,斯斯文文朝她作揖:“那倒是,庆文有眼不识令姐。”
郁嶔龄看着两人的举动,心里莫名烦躁,撑着手隔在中间,沉着脸道:“你们有什么问题快去寻先生,别凑过来耽误我吃饭的时间。”
少年们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个个长得像小白杨似的直挺率真,转头看一眼郁桃,笑容都隐隐挂在脸上,郁嶔龄句话功夫一呼百应,果真先生周围一圈人都散去,留着白胡子老夫子莫名其妙捋了捋胡子,瞪着一群皮猴儿,一边迈着大步从学堂离开。
余下时间里,郁嶔龄拽着郁桃的袖子将人拉到塔子松树下的隐蔽处,但挡不住同门偏要往这处靠。
平日里肃静的飞鸟不惊的堂前,正当午时太阳将人晒得暖暖的,三五个年轻人拥簇在一块,有意无意从郁嶔龄身边晃悠。
郁桃一抬眼,看见那个自称庆文的少年笑的像是一汪清泉,颊边两只小窝跟酿了甜酒似的往外溢。
她想起翘楚在点心盒子里装了满满一匣子点心,便打开朝几人招呼道:“都饿了一早上,要不要吃点点心先垫垫?”
“可以吗?”庆文看看她又看看郁嶔龄,不大好意思的伸手挠挠头,“其实没几步过去就能吃饭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要吃饭就赶紧过去。”郁嶔龄毫不留情打掉两三只往匣子里伸的手,跟护食的小狗一样,“知道不好意思还往这儿凑?”
“郁嶔龄!”
郁桃怒视他,径直将点心匣子往前一放,“都是你同门好友,不记得母亲教导着对人要友好,互帮互助吗?几口点心你天天吃日日吃都喂谁的嘴里去了?你还要来护?”
郁嶔龄被她一瞪一训,瞬间蔫儿了,叹口气坐在石凳上,等翘楚盛出吃食来。
这一头郁桃大大方方的将满满一匣子点心分的干干净净,还不忘道:“平日里嶔龄托各位多多照拂。”
点心分的差不多,里头零零散散几块,她手捏着拿出来,一人一片的分量放在几人的手心。
庆文看着那只在点心的衬托下嫩白的小手,从自己手心晃过,眼神颤了颤,一抬,又落在面前人粉珠绢花上。
他舔了下干巴巴的唇,“姐姐......”
“啊?”
郁桃下意识抬头,跟着她抬头的还有眼神凶狠的郁嶔龄。
但庆文直接忽视了后者,清澈见底的眼睛瞧着郁桃一动不动:“我叫李庆文,出生尚书府,年方十四,后年便能去赴秋闱,如今勉强算个秀才,虽不大够看,但若是后年能中,就是举人......”
郁嶔龄:“......”
说起尚书府,郁桃反而记起点什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哦’了声,打量了下李庆文:“那李敬然不就是你的哥哥?”
李庆文呆呆的:“正是家兄。”
“那便没错了。”郁桃语气随意,“我这次从平阳城往京都,正巧与你哥哥顺路,只不过......”
她掐着下巴,拉长语调似是沉思,“......我看你与你兄长也不大相像,是你要更白点儿吗?”
李庆文脸上泛起了点不自然的红,结结巴巴道:“应当是我要白一些,母亲说生我的时候吃了许多葡萄,所以眼睛也比哥哥要大。”
郁嶔龄看见兄弟一副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模样,压根儿不想听这两人在这儿说吃什么比较白,他站起来,借着拿点心的动作挤开李庆文,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还不去用午膳?再过一炷香,先生就要来了。”
“午膳?”李庆文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谈话并不能充饥,笑着一揖朝郁桃告别。
“再尝尝这个?”
郁桃想着弟弟同门好兄弟,加之李敬然亲弟弟层层关系,语气更热切了些,从另一方匣子拿出拾已拿手的糕点,递到李庆文手中。
“你应当没吃过,先试试味道?不错的话,下次我让嶔龄给你们多带些。”
那双嫩白的小手虽然只是在手心上虚虚飘过,但这个动作却再一次让李庆文脸红到耳朵根。
“谢谢、谢谢姐姐。”
郁桃随意的摆摆手,回头才看见郁嶔龄戳着食盒中的饭菜,眼神已经能将她的后背烧出一个大窟窿。
“哈、哈哈。”她左右看看,拎着裙幅坐下,欲盖弥彰的解释:“其实挺意外的,原本以为读书人清高自傲,没想到都挺平易近人的,而且彬彬有礼。”
她心情好话也多,在郁嶔龄越来越黑的脸色下絮絮叨叨不住夸赞:“特别是李敬然的弟弟,他哥哥虽然两三句话不大靠谱,但是李庆文生的白净乖巧,若是再等两年又是一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才子,我要是在小个几岁......”
郁桃说着,迎面一口凉风,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嗝。
待喘口气,她正要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时,突然发现刚才还一副臭脸色的弟弟,这会儿却一脸乖巧安静的看着她的头上纹丝不动。
—— 准确来说,应当是看着她头顶之后的上方。
郁桃的心口漏跳一拍。
听见身后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乍然响起:“小两岁怎么了?”
......
韩祎应天源书院之邀授课,只是因为苏柯迁随口一句话 ——阿桃妹妹几位表兄还有亲弟弟都在天源书院里,你不去看看吗?
看看吗?
他摩挲着手中的帖子,许久才在上面添上几笔,将此事排在了请于冶子出山的后面。
苏柯迁是天源书院的常客,他师从天源书院徐百先生,时常闲来无事便来书院替恩师授课。
韩祎的马车往于冶子的木屋去,苏柯迁看不惯于冶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竹林子里跳下马车图凉快。
直到小半个时辰马车再次出来,他一脸贼笑的攀进轿厢,摇着扇子:“猜猜我看见谁了?”
韩祎闭着眼,不答。
他早就习惯,一面大赤赤卧在榻上,跟没骨头似的仰着,自顾自笑两声:“说你们巧还真是巧,一个前脚刚走,另一个后脚就跟出来,说到底是同骑过一匹马的情分。”
苏柯迁瞅了他一眼,语气懒洋洋的继续道:“圣上赐你的汗血宝马,我可记得上回摸了一下,你那眼神只差将我的手剁了,小姑娘毕竟不一样,长得娇滴滴的,是吧?”
闭着眼的男人睫毛颤了下,仍是未睁开。
苏柯迁一哂,丢了颗梅子在嘴里,一个人嚼的有滋有味儿。
书院外马车不过三两架,视线扫过去就能看出来到底哪一家是姑娘家的。
苏柯迁想起在竹林里恰巧的一眼,幕帘被风吹开,刚好看见郁桃那一身装扮,忍不住耸着肩膀一个人偷乐。
他对书院熟识的很,韩祎不问一句,他兜着手调转方向往另外一头走。
这会儿过了敲钟的时辰,别的学堂和院子四处空荡荡,偏偏转到这边还能碰见三三两两扎堆的学生。
都是年岁不大的学生,夫子在的时候还能端持着身份在学监里时刻不忘肃静庄重,今日格外出奇,走出来的年轻人脸上无一不带着笑,像是碰见了什么极美的事情,刨出这群少年们压制在心底的本性。
苏柯迁挺纳闷,好歹也是在书院里狐假虎威过小半年的人,为何这些学生见着他非但不害怕,还能笑出声?
直到两人靠近转角,远远听到里头的嬉笑,声音不算小,至少在这片安静过太久的书院里很突兀。
尤其是里面那一道娇娇脆脆,时而还格外软糯的声音特别明显。
苏柯迁停住脚,那一瞬间他脑子是没有多想任何事情,只是怀揣着某种好奇心,从转角探了个头出去。
“嘶......”
只是一眼,他‘唰’的把头收回来,转头就瞅见一旁眼不眨看着那边,面无表情的男人。
小姑娘给三个人分糕点,手对手分的。
小姑娘朝那个耳朵红了一片,长得还挺白净斯文的少年笑了好几次......
三个人走了,小姑娘意犹未尽的看了眼中间那个生的还不错,看着......有点像李敬然的弟弟?
屋檐下深黑的瓦片裁出参差不齐的边角,墙面映着被日光照耀着的婆娑的树影,人的衣衫上也自是一片黑白斑驳的影画。
男人神情平静的看着那边,尽管现在塔子松下只有坐着用膳的两姐弟,已经没有先前一堆人的热闹。他眼睫下的阴翳正好落在树影中,以垂睨的姿态将眸中所有的情绪遮掩。
此刻,脚下本应往前,他却在苏柯迁走了好几步后仍旧站在原地,眼神化成虚焦不知道落在哪里,像是出神又或是在想什么。
“走啊......”苏柯迁回过头看他。
韩祎漫不经心的撩眼过去,半天才‘嗯’了声,跟在后边。
于是,等两人都慢慢走近了,约莫是刚好到能看清楚小姑娘明媚的笑容,以及雀跃的小语气里还在说着——
“特别是李敬然的弟弟,他哥哥虽然两三句话不大靠谱,但是李庆文生的白净乖巧,若是再等两年又是一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才子,我要是在小个几岁......”
当即,周围分明是晴空万里,在场三人却都莫名感知到一阵寒气侵袭。
“小两岁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一把冰箭,倏然贯穿。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呜呜呜呜,宝贝们不要生气。
第三十四章
大概也只有郁桃自己才知道, 脖子从前扭到后到底是一个多复杂的动作,就像一棵风干的老松柏被吹得颤颤巍巍的调了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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