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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有孩子了,他的玉顶儿是个很好的娘亲,他也想做个好爹爹。
那点喜悦越过真相造就的重重血痂,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赵究无声走到床边坐下,烛火被床帐筛过,落在她安稳清眠的脸上,昏暗又温柔。
视线下移,就见到她的手伸出被子外边,搭在肚子上,轻握着能感觉到冰凉。
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下盖住,赵究的视线重新落到她的肚子,那里还是一片平坦,犹豫着,他抬起了手。
等轻轻碰到沈观鱼的肚子时,赵究的心安稳了下来。
他不再动了,白日里跟个木塑似的枯坐在御书房里,如今不过又换了个地方坐,继续想那些决断不了的事。
若是一辈子查不出来,就好了,赵究突然产生了这样念头。
可时光不能回溯,今日一见到沈观鱼,赵究就不能抑制地想起沈钧。
眼前这个他最在乎的,他孩子的娘亲……大概算得上仇人的女儿。
赵究闭上眼,是他为母亲收敛尸身时的惨状,破烂衣衫里裹着一把瘦骨,支离破碎。
这样的死状,让他不能相信江氏是在牢中自尽的。
江氏是个无能的女人,对他这个私生子却算不得差,甚至可以说是尽其所能想对他好。
但凭她的本事根本养不大他,外祖父母不愿意一个私生子长在家中,她只能嫁给一个教书的夫子。
夫子看不上江氏,却觉得她甚美,结果生下赵究已经伤了江氏根本,夫子便对母子二人算不上好,赵究只能自己苦着长大。
但也是这样一个女人,求着她嫁的夫君,让他去认字考学,即便那夫子几次三番要将他卖去富家当奴仆,都被江氏阻止了。
江氏运气和本事都没有,但对赵究这个儿子,却已经是尽其所能了。
当年冤案的始作俑者都已成了黄土一抔,可赵究为人子,不能为生母之死报仇就算了,还与仇人之后有了子嗣……
但若要赵究伤害沈观鱼或是她腹中的孩子,赵究宁愿拿自己的命来赔。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承认自己是个废物,逼自己不见她。
直坐到了五更,赵究终究是离开了。
经过夏昀,赵究留下一句:“别同她说朕来过。”
阳光穿过珠帘被投成濯濯清波,沈观鱼这一觉睡了很长,醒的时候还懵了一会儿,记忆才慢慢被赶回笼子,一股巨大沉重的情绪压在胸口。
“昨夜有人来过吗?”
“奴婢一直在外边守着,陛下并没有过来。”
沈观鱼不再问了,低头认真对付手里的针线,手动着,就不会乱想。
“不过陛下吩咐了,娘娘此胎不足三月,为了安胎,有孕的消息暂不能让外边知道,也请娘娘不要走动。”
针不甚扎了手,沈观鱼胡乱点了头,扭身到另一边去。
诊出有孕的第二日,沈观鱼还是没有见到赵究,外面的纷纷流言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那之后她一天都未说话。
封后大典暂缓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直至整个京城都议论纷纷,只有一道圣旨的皇后,连宝册宝印都不曾授予,就算不得坐稳了位置。
群臣以为自己上奏当真有用了,折子递得更加勤快。
赵究自觉沈观鱼那头怀孕辛苦,这边倒越发起兴攻讦起她来,就算沈观鱼听不见看不见,但赵究上朝下朝都得看着,心中大不痛快。
他召来内阁商议过,直接颁布了一道律令,不限制臣子递折子的数量,但须是奏请不同的事,若□□本不过说一件事,浪费皇帝时间,往后就将此人折子压在最下不予批改。
到了年末更是以此为考核,作为升官贬官的准则之一,这将喜欢在折子上废话连篇的臣子狠狠打击到,好处皇帝御案上无用的折子也少了一大半。
“难道是有身孕了,不宜劳累?总不至于前脚封后,后脚就得罪了陛下。”
徐太妃也在疑惑,她近水楼台,当下就派小宫女关怀她昨日晕倒为由,带了补品去月馥宫,结果被月馥宫的宫人挡了回来。
不过小宫女却带回了一个消息:“奴婢听闻,陛下这两日都未曾踏足月馥宫。”
“那就不是有孕……”徐太妃的眼睛精光四射,“只是不知这两个人这龃龉能生多久呢。”
宫外消息也传得很快。
“陛下此举是何意啊?”徐脂慧当下就想进宫去问问沈观鱼。
周冼明拦着了她:“你别这么着急,听闻昨日皇后娘娘在文英殿晕倒了,想来是身子不好不宜劳累。”
一出这样的消息她就进宫去问,插手皇家内务的动作也太明显了些,周冼明不得不拦住她。
长公主府里。
宽阔的拔步床上,被翻红浪,男子壮健有力,将妖娆的女子治办得轻吟不断,柔软的手臂将郎君宽厚的肩绞得更用力。
“你让本宫请皇后出宫游玩?”莲钰喘着气,声不成句,“赵究只怕不会让她同本宫厮混。”
白徽干脆得很,抽身下了她的拔步床:“公主不肯帮这个忙,臣另寻别人就是。”
这旷了多日才这一会儿,莲钰难受又不甘心,这男人至今没有臣服在自己的魅力下,还是不知死活地惦记皇帝的人。
可再是可恨,莲钰也忍不住跟着下来,抱住白徽的劲腰埋怨道:“你这没良心的,来找本宫就是为了那小妖精。”
“这可是当初说好的,谁让公主你就是被我弄熟了呢,别人弄你就是不够滋味吧。”
白徽的话直白又露骨,偏长公主就是吃这一套,脸红了身子也热了,软着嗓子说道:
“你也知道陛下不知为何撤了封后大典,月馥宫更不让人进了,本宫最多只能传句话,请她出来见你只怕是不成的。”
白徽没有马上答应。
中秋过后,文妙璃就要在文家安心待嫁,不能帮白徽递消息,自己跟沈观鱼彻底断了联系了。
他觉得那日的事成真了,将沈观鱼彻底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听闻赵究撤了封后大典,白徽就觉得当夜沈观鱼跟他说的果然是真的。
他的心上人在宫里被人任意拿捏,想救她出来却几乎不可能,更连安慰的话都送不到她耳畔,白徽只能来找长公主。
本想让长公主带人出来,他让人劫走离开,以后就藏在暗处护着,偏偏这个女人连这个都做不到,实在没用。
“长公主不试试怎么知道?”白徽宽厚的掌慢慢拆开她的手,扭头将人推回锦被之中。
莲钰无奈:“好,本宫就试试吧,若是不成,你有何话要递?”
白徽露出了锋利的牙,说道:“那就告诉她,臣会一直等着她,让她不必害怕。”
“好……”莲钰苦涩地点头,二人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你不久就要成亲了,那之后……那之后……”
她说不出那句话来,她有些嫉恨白徽的心上人、甚至是文妙璃,偏自己什么都不是。
白徽好整以暇地弄她,“公主有吩咐,臣自然义不容辞。”
封后大典被撤这个消息,最晚知道的是沈观鱼,她已经五日没有见过赵究了,经历了最初的一阵消沉,也慢慢缓了过来,有时甚至能和夏昀说笑几句。
月馥宫最热闹的时候,是楚十三来诊脉的时候。
此人风趣幽默,博闻广识,年纪轻轻就走遍了大江南北,知道不少的奇闻逸事。
沈观鱼边诊脉,边听他惟妙惟肖地说起那些民间的野史怪谈,真比爹爹断的案子还有趣。
楚十三收了手,说道:“娘娘胎像尚好,只是有些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对身子不好,对龙子也不利啊,难道是因为陛下撤了封后大典的事伤神?”
沈观鱼愣住了,轻松明亮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下,封后大典取消了吗?
怪不得赵究分明说过就在几日后,却不见礼部派人过来说当日的规矩。
多日未见赵究,更没有一点消息,乍然就听到这个消息,刚喝下去的安胎药又哭回了舌尖,胃中不明所以的翻江倒海,她赶紧下了俯身往外去。
夏昀赶紧将瓷盂捧过来,沈观鱼吐得翻江倒海,几乎要连心肺都呕出来。
若不是楚十三来,沈观鱼都意识不到自己已身怀有孕,不知道自己是皇后,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沈观鱼,还是月馥宫的一抹孤影。
陡然间她就陷入了比在朱阁的时候,更沉闷的、没来由的禁足。
等咳干净了那些苦涩的药汁,她扶着夏昀的手臂,擦掉那一滴没人看见的眼泪。
孕吐本是寻常事,但楚十三见她反应这么大,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见沈观鱼仰起的面容苍白脆弱、染上愁态,都来不及夸一句“城上月,白如雪,蝉鬓美人愁绝。”[1]赶紧收拾东西就离开。
临了他还劝了一句:“有孕的人绝不能天天这么低落沉闷的,娘娘多想些开心的事吧。”说完赶紧就走了。
等人走了,夏昀安慰道:“陛下只是心疼娘娘劳累,娘娘不知道,那凤冠翟衣十分沉重,穿上一日走下来可不是小事,您如今有孕,陛下也是担心这个才撤了的。”
沈观鱼漱了口,说道:“无妨,本来就不该有的,真的做了正经的娘娘,到时候离开了传出去更不好。”
夏昀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忙四处看了看,“小姐,可低声些……”
她说这话只是发泄一下罢了。
沈观鱼就算想离开的心一直没变过,但她对赵究到底有情,此时是太多不快积压在心里,才直接说出来。
“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夏昀,谢谢你肯一直陪着我。”沈观鱼握住他的手,如今除了他,自己孤立无援。
夏昀睫羽一颤,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说道:“奴婢会陪着小姐平安离了这个地方,不过楚大夫也说了,小姐郁结于心,不若将心里的不痛快小声骂出来,心里也好受些,小姐试一试?”
骂人?沈观鱼有些犹豫,她试探着骂了一句:“混蛋!”
夏昀眯着眼笑:“不错,就是这样,小姐觉得如何?”
好像是好受了一点点,“混账!”她又骂了一句。
夏昀笑出了声:“小姐只会这两个?奴婢打小听那些宫人吵嘴,让奴婢教你几个吧。”
“竖子、撮鸟、猢狲、直娘贼……”
沈观鱼一连骂了几个新鲜的,问他都是什么意思,夏昀摇摇头:“说出来是要被砍头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脑子也清醒了,说道:“我是绝不能一直被关在宫里的,你如今能去传话,把楚神医的,让他准我随意行走。”
夏昀去御书房求见,却被告知陛下不在,而是与渭南王在惜花阁那边闲谈。
惜花阁里,皇帝与渭南王对酌,阁中没有半分管乐丝弦之音。
冷风卷得渭南王又紧了紧大氅,再看皇兄穿着宽袍大袖,仙风道骨,下一秒就要羽化乘风的模样。
眼下还有淡淡的青灰,真不像一个才娶了新妇的男人。
莫非是前朝反对立后的声浪真的让皇兄犹豫了,连封后大典都没了,他英明神武的皇兄何时出过这种闹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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