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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含山跳下车时脚下发软,差些绊了一跤。

“姑娘小心!”

楚行舟和来欢同时发一声喊,面对他们的紧张,含山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尊贵”,毕竟她拥有一整座山的财宝。

那座山在哪里?有多大?她眼前没来由地冒出金光来,连带着整个侯府都金光闪闪。

含山就这样做着梦似的往十景堂去,刚过了游廊转进三进园子,便瞧见车轩坐在汉白玉影壁前叹气。含山愣了愣,不由上前唤道:“车管家,刚下了雨石头都是湿的,您怎么坐在这啊?”

车轩抬起苦透了的一张脸:“这影壁快要被侯爷挪出去卖了,咱舍不得,再看它两眼。”

“什么?”含山没理解,“好好地把它卖了做什么?侯爷不喜欢这个款式?”

“并非不喜欢,侯爷是为了查案子把家底都掏光了,着实没钱了才要卖了它!”车轩隐隐带上哭腔,“姑娘是不知道,侯爷今天去吉祥赌坊约了一个赌局,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

要放在今天之前,一万五千两银子对含山来说是天价,但得知娘亲留下一~座~山~的财宝之后,这个数字就没啥了不起了。是以她并不慌张,反而沉着问道:“什么就花了一万多两?车管家你慢慢说来,别叫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车轩长叹一声,把白璧成去吉祥赌坊约局和赏赐舒泽安的首尾说了,末了心痛道:“侯爷待郡主也太诚心了!为了破案博她一笑,竟要卖掉这扇影壁!”

含山可算有钱了,又被楚行舟提醒“身份尊贵”,恍惚间明白自己“想要的都能拥有”,曾经觉得是高攀是做梦的,现在不觉得了,现在觉得手到擒来。是以听车轩说到“侯爷为博郡主一笑”,含山心里便像被戳进一根鱼刺似的,疼也没多疼,但就是不舒服。

“那可不是你撺掇的?”她不高兴,“若不是你想的馊主意要撮合侯爷和郡主,他怎会卖石头卖树的讨人欢心?”

“咦,你如何怪起我来了?”车轩奇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侯爷!这满朝勋贵里,只有我们侯爷没倚仗没护佑,以后有了世子也不知能不能承袭爵位!能和裕王结上亲,那才算是保住了百年基业!”

“又要倚仗又要护佑,那不得出点血!你就好好地抱着这影壁哭吧,也看不着两天了!”

含山捡能气死他的说罢,哼一声便走了。车轩气懵当场,好半天才咬牙道:“这丫头,一会儿狗脸一会儿猫脸的!你别是还惦记侯爷罢!”

短暂的同盟已然失败,含山气哼哼跨进十景堂,满脑子里都是那一万五千两。说来也奇怪,白翅子大鹦鹉仿佛知道她有钱了,见了她也不浑叫了,乖乖地缩在架子上假装睡觉,含山照例瞪它一眼,打帘子进了正堂。

十景堂的正屋与别个不同,竹帘后的正厅是待客的,向来空置,要沿着右手一条搁满盆景的走廊往里去,走过三两间屋子的窗棂,再从顶头的门进去,那里头打通了的敞亮所在,才是白璧成日常起居之处。

含山刚走到窗下,却听着白璧成在里头吩咐来登。

“南谯县的紫老板送了一笼鸽子,叫你们仔细养着的,可还在吗?”

“侯爷放心,鸽子个个油光水滑,隔三五天便放出去练习飞行,个个都养得好呢。”

“好,你去捉两只健壮不迷路的来,我要给紫老板递封信。”

侯爷什么事要找紫老板?含山暗想,是了!找他要钱!

一想到钱,那句“为博郡主一笑”便涌了上来,激得含山冷笑连连,几步便跨进屋去。来登退下之后,白璧成刚走到书桌前,抬眼含山进来了,不由道:“你回来啦,帖子可送给郡主了?虞温可请来了?”

“都办妥了。”含山不冷不热地说。

“那么你来研一池墨,”白璧成挑了张湖宣用镇纸压好,“我要给紫仲俊写封信。”

回到侯府之后,白璧成总要写些拜帖书信,却从未叫含山研过墨。这下好了,为了替郡主破案,搭银子搭人也就罢了,还要把含山搭成伺候笔墨的丫鬟?

“我不会研墨,”含山老实不客气,“我只会扎针。”

白璧成这才抬眸看看她。

“上哪碰了壁,吃了一肚子的火气?”他问。

“碰壁并没有,只是听说了一桩奇事。”含山酸溜溜道,“听说侯爷要卖了府上的花树和影壁,去给郡主办案子?”

“呵呵,这又是车轩嘴快!我虽不富裕,筹措一两万银子的事,也不必弄到发卖府第,不过说着玩罢了。”白璧成自己研了些墨来,气定神闲将笔舔一舔,开始写信。

“不肯发卖府第,就去找紫仲俊要钱?”含山讥讽,“我只当侯爷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不料也找商人打秋风!”

“不必戴高帽子,我可不是什么奇男子,”白璧成道,“手头紧借些钱使使罢,何必瞧不起商人。”

“可您借的钱是去赌!十赌九输啊侯爷!”含山力劝,“您把钱输了,谁替你还钱?若是还不上,算不算变相向紫仲俊收取贿赂?”

“等我破了案,自然有人替我还钱。”白璧成悠闲道,“一万五千两银子,又算什么呢。”

含山愣了愣,然而转念一想,忽然又明白了。

“等你破了案,叫嘉南郡主安了心,说不定你们的婚事便能成了!”含山咬牙道,“到了那时候,自然有裕王替你还钱!侯爷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白璧成抬起眼睛,望着她蜜蜜一笑,并不说话。他这般修眉俊目喜上眉梢,却是含山头回见到,这感觉仿佛被凌空塞了只青梅在嘴里,差些没把她酸死。

她再站不住,车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不服气,滋拉又转了回来,大声说:“这银子不必指着嘉南郡主了,我替你出了!”

“你替我出?”白璧成失笑,“你哪有这么多银子?”

“等我逗齐了四只思木盒子,就能拿到银子了!”含山夸耀,“告诉你罢,剑影我已经找到了,就是书法散仙黄芮以!”

一听剑影就是黄芮以,白璧成倒把借银子的事忘到脑后,他搁了笔急步走到含山面前,直盯着她问:“你说黄芮以就是剑影?若我想见一见他,你可能安排?”

含山当然能安排,虞温约了黄芮以明日琴室相会,她只消带着白璧成过去就行了。然而眼看着白璧成如此急切,想到他努力破案只为博取嘉南欢心,含山偏不想叫他如愿。

“见黄芮以可不容易。”她板起脸说。

“为何不容易?他是不在黔州呢,还是……”

白璧成还未问完,忽听着外头风十里低喝道:“什么人!”

第50章 冷巷蹄声

忙乱了整个下午,再长的天也撑不住,要沉沉地坠入夜色。窗外黑了下来,传来风十里的低喝:“什么人!”

“老风,是我!”陆长留呵呵笑道,“车管家都不拦我了,你还要拦着我见侯爷吗?”

白璧成在屋里听见,便扬声道:“让长留进来吧。”

风十里自然无话,忽地又翻回屋顶去了,伴着一阵脚步声响,陆长留直跨了进来,拱手一礼道:“见过侯爷。”

“与你分开并没多久,这怎么又来了?”

“您说这五起案子的现场总要去看看。”陆长留热情饱满,“不如我们这时候出去,去兰香阁、王府后巷等处瞧一瞧?”

此人虽没有刑狱天赋,却实在有破案痴情,如此不知疲累,简直叫人哭笑不得。含山此时平等地看不上喜欢破案的人,便说:“陆司狱真刻苦到感天动地,但你自己辛苦便罢,侯爷晚饭还没吃,又要被你拉出去!”

“侯爷没吃晚饭吗?那么我们第一站便去兰香阁!都说兰香阁小菜精致,因它是间妓馆,是以我从没去过。我今日斗胆做东,请侯爷去坐坐可好?”

破案子总要检视发现尸体的地方,白璧成本打算明日约了陆长留同去,既然他今晚赶来相邀,不如顺水推舟去一趟。

“既是这样,那么叫车轩套车便是。”

白璧成吩咐一声,自顾进内室换了衣裳,出来见含山仍旧气鼓鼓的,不由道:“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兰香阁是妓馆,我一个女子如何能去?”含山没好气问。

“你可以穿男装啊,”陆长留笑道,“我记得松林坡第一次见你,你就是穿件男子袍衫。”

“我做什么换男装去?”含山哼一声,“我就穿这条裙子,给我进便进,不给我进那就算了!”

她说罢了,昂首挺胸率先出门,留着两个男人在屋里。陆长留不解:“含山今天怎么了,仿佛吃了火药。”白璧成拿不准她的气恼与自己有没有关系,只摇头说不知道。

三人出了侯府,坐着马车到了兰香阁,这一条街家家户户挂着单盏红灯笼,全都是做生意的,妓馆比不得青楼规模大,一户最多养着三五个妓人,琴棋书画,插花烹茶,吟诗作赋,各类花样没有不精通的,开价也比青楼更高。

这条热闹的街上,唯独兰香阁的灯笼没有点亮,仍旧套着墨蓝色的布罩。

“瞧我这心思,就没能转一转!”陆长留自责,“潘妈妈丢了性命,兰香阁如何有闲情做生意?”

“也不怪你,我也没想到。”白璧成宽慰道,“这样也好,你去敲门亮明身份,直说是来查案子的。”

陆长留依言上去敲门,等了好一会儿,两扇门才吱呀开了,出来一个穿牙白衣裙的清秀女子,她行了一礼,款声道:“这位客官,我家里有白事,这几日不方便待客。”

陆长留将府衙的腰牌递与她看:“在下黔州府的司狱,是为了潘妈妈的案子来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微惊:“小女子桔芳,不知是大人前来,恕罪恕罪,大人里面请罢。”

陆长留点一点头,跟着她跨进院去,他头回逛妓馆,但见小院收拾得整齐风雅,院中搁着木制的灯架,小路弯曲通向待客的正厅。

因为关了生意,正厅黑沉沉的,桔芳要领着往她屋里去,白璧成却道:“我们想看看发现潘妈妈的地方,就不进屋了。”桔芳微叹一声,找了支灯笼出来,引路走到后院墙根底下,指着一片被压倒的花丛:“就是这里。”

“她们是第二天早上发现尸体的,”陆长留道,“当晚后院的门闩着,并没有打开。”

白璧成闻言抬眸,看了看并不高的墙头,看来尸体是从墙上推进来的。

“当晚有客人留宿在此吗?”他问道。

“有的,我和妹妹桔芒都有客人在,来的两人也是熟人,因此四人一同饮酒到深夜,却没听见后院有动静。”桔芳道。

“大概到什么时辰?”白璧成追问。

“应该是子时前后,”桔芳回忆道,“我出去添酒时,听见后巷子打更声。”

这么说来,凶手把潘妈妈的尸体投过墙头,应该是在子时过后。白璧成接过灯笼,举着走进花丛,蹲下细细察看,果如陆长留所说,现场十分干净,没有大片血迹渗入泥土,只有几茎花草被压翻过去,惨兮兮趴在那里。

白璧成待要起身,然而灯笼微微晃动,泥土仿佛闪过一道金光,他立即又蹲下去,细细查找之后,在一片叶子底下找到一枚折断的长指甲,那指甲涂得鲜红,上面用金线绘了一朵火焰,又用金泥填实,因而沉重闪耀。

“这是潘妈妈的指甲吗?”白璧成问。

桔芳凑上来瞧瞧,立即道:“正是的,这是锦铃教她做的金焰赤甲。这指甲虽好看,一来用金线金泥太过奢靡,二来太重了容易折断,因此我们都不肯做的。”

“这位叫锦铃的姑娘可在?”陆长留忙问。

“这……,”桔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她死了。”

“死了?”含山奇道,“是潘妈妈害死的吗?”

“那……,那也不是……”

桔芳刚支吾到这里,便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姐姐何必替老虔婆隐瞒,分明就是她害死了锦铃,你为何不说实话!”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弯曲小径上走来一个姑娘,也穿着一身白衣,却又与桔芳迥然不同,带着几分爽朗气质。

“这是我妹妹桔芒,”桔芳尴尬道,“她年纪小,说话不算数的。”

“谁说我年纪小不作数?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桔芒不服气,“锦铃姐姐是两年前到我们这儿的,也是老虔婆花钱买来的人,长得水葱似的,来了便巴结讨好,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又使出浑身解数教我们化妆梳头弄指甲,结果怎样,还不是被逼死了!”

“那也不算是妈妈逼的,是她自己想不开,”桔芳叹道,“她做那么多,只想卖艺不卖身,可我们这样的地方,潘妈妈花钱买她是做什么的?哪能都由着她去。”

“姑娘家谁愿意卖身?她想不通可不是应该的?老虔婆却那样阴毒,将她衣裳剥光绑在院子里,让进来出去的客人都看见她!锦铃受不了这样的羞辱,表面是答应接客,谁知放下来便一剪刀扎透了脖子,死了!”

桔芒说到这里,将两手一摊冷笑道:“我只恨没她那样的志气,也该一剪刀扎透了脖子,总好过被那老虔婆摆布!”

她刚说到这里,桔芳便冲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州府里的大人在此,你可少说两句罢!”

白璧成这时候却问:“敢问一句,那位锦铃姑娘可是姓胡?”

“卖到这条巷子的姑娘都没有姓,只有名字,”桔芳道,“莫说我们不知道她姓什么,连妈妈也不知她姓什么。”

“那么锦铃这个名字,是潘妈妈后来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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