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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留呆了一呆,忽然翻身就跑,追着白璧成远去的车驾叫喊道:“侯爷等一等!侯爷!”

******

十景堂内烛火通明,白璧成执笔在手,蹙眉站在大案边,陆长留与含山也面色凝重。

“若我没有猜错,这五人的死法与这几个女子的名字有关。”

白璧成说着,在纸上写四个名字:锦铃、江漓、秋烟、黑玉。

“兰香阁的潘妈妈死于胸口一刀,是从锦铃二字的金字边;药材商祝正铎死于水边,是从江漓二字的水字边;门客言年死于火烧,是从秋烟二字的火字边。”白璧成道,“但我苦思不得其解,黑玉这两个字,是从的什么边?”

“刀五是被活埋的,会不会和土有关?”含山问,“黑玉这两个字里都有土形。”

“是可以这样拆解,却有些牵强。”白璧成道,“若这五人的死法与我想得一致,是被人复仇所杀,那么这几个名字或许是这几个冤死女子的本名。”

“看来胡家的发卖名单至关重要。”陆长留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名单找来!”

“如果名单能佐证我的想法,袁江望手上应该有一条人命,那人的名字里应该含着木字边。”白璧成分析,“宋老板并不知此事,袁江望已经不能说话,或许知道真相的只有凶手了。”

“还有一事贯穿这五个人,那就是赌。”陆长留道,“侯爷,您说凶手会不会和吉祥赌坊有关?还有那个芥子局,我总觉得怪怪的!”

一听芥子局,含山又想起白璧成的一万五千两雪花银,她没什么好心情地提醒:“芥子局六人成局,这死的是五个人,那么第六个人呢?”

“含山说得有理,”白璧成道,“芥子局六人成局,而死者只有五人,说他们有关联有些勉强。”

“所以侯爷把芥子局退了罢,别把银子往水里扔了。”含山顺势道,“与其查芥子局,不如查查赌坊老板郑自在,至少在袁江望出事当晚,他去过清风客栈!”

白璧成只唔了一声,却向陆长留道:“时候不早了,你不如歇在府里,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去刀五埋尸的官道瞧瞧。”

陆长留在州府衙门是被“供起来”的,当然没人敢欺负他,但等闲也无人同他深交,他独自回去冷清极了,不如留在侯府热闹,听白璧成留他,自然高兴答应。

楚行舟送来三人的晚饭,顺带呈递那空明晚宴客的菜单,白璧成略看一看,说了声“可以”,便搁在一旁。含山好奇,也捡过来看看,末了皱眉问:“芙蓉玉露鸡和蜜汁桃花鸭我能看懂,但这道雪柳黄金缕是什么?”

楚行舟凑来看看:“小的听那师傅讲,这是银鱼炒蛋。”

“那这个多情春庭月呢?还有相思一夜梅花发呢?还有这个,琴瑟和鸣茶又是什么?”

“多情春庭月是糯米藕饼,相思一夜梅花发是红豆梅花糕,至于这琴瑟和鸣茶,那是红茶和菊花一起炮制的,既清火又醇厚,据说是桃源楼的招牌。”

“桃源楼惯会做表面文章。”含山将菜单搡给楚行舟,“郡主吃咱一顿饭,看见满桌是相思,鸡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鸭是甜蜜蜜带桃花的,糕饼茶水个个都是多情的,我若是郡主,没坐下来就要吓跑了!”

“有些道理!”白璧成认真起来,“叫那空把菜名换一换,朴素些就行了,别叫人看着笑话。”

楚行舟答应,捧着菜单下去了,含山仍旧不高兴,暗想:“一听说嘉南要被吓跑了,他立即就换菜单,真贴心啊!”

第52章 山林月边

三人刚吃罢饭,便听着院子里来欢说道:“小爷怎么这时候来了?您还没睡下呢?”

齐远山答应一声,问:“哥哥休息了吗?”

他这一声问罢,便见里头撤出饭桌子来,抬桌子的来登望着齐远山扬扬下巴:“小爷里面请,侯爷请您进呢。”

齐远山这才整整衣领,跨步进了正屋,他脚下放轻,溜烟似的沿长廊绕进来,却见白璧成坐在榻上吃茶,陆长留陪坐在下首,含山自在窗下捣腾白璧成的盆景。

“哥哥,”齐远山上前行了一礼,“这样晚了,您如何还没有歇息?听车管家说您下午又发了咳症,现下可好一些?”

“不过是淋了雨受了些凉气,不妨事。”

白璧成搁下茶盅,打量着他道:“你也知道时候不早了,如何也没有睡?明日还要去学堂,这样熬夜可不行。”

“我心里牵挂哥哥,因此过来看看。”齐远山笑着坐下,却问:“听说府里换了厨子?”

“是,新来的厨子是桃源楼的大厨,做点心的手艺极好,叫他多做些给你吃。”

“哦,我倒不拘吃什么。”齐远山又笑一笑,“只是……,之前的厨子哪里做得不好,为何要将他换了?”

白璧成眉尖微跳,暗想他一个孩子,为何总在意家务事?但他带兵多年,向来心事不放在脸上,貌似随意道:“也没什么做得不好,就是吃腻了他的手艺,想换个新厨。”

“齐小爷喜欢原先厨子的手艺?”陆长留道,“也许是吃惯了不觉得,换个人才知道厨艺有差别的。”

含山听见他们讨论厨艺,捏着小耙子回身问:“侯爷,之前的厨子在府几年了?”

“哟,如此一算我却没换过厨子,”白璧成想一想,“从我到黔州便是用他,用了六年。”

“是啊,哥哥六年都不曾换厨子,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好些事都变了。”齐远山道,“我以为厨子做了什么坏事,哥哥才换了他。”

“那倒没有,”白璧成道,“明晚上府里宴请嘉南郡主,还有许多贵客要来,你放了学便过十景堂来,带你见见客人。”

齐远山答应,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回去了。这边车轩来报,说给陆长留安置的住处已经收拾好,白璧成便叫陆长留也去休息,这一通闹腾之后,看看时间已过子时了。

“侯爷这里没事,我也去睡了。”含山略行一礼,“跑了大半天,可把我累坏了。”

“你等一等。”白璧成却不放,“长留来之前我同你讲的事还没下落,我要见见黄芮以,你可能安排?”

“黄芮以的书苑就在黔州,来欢来登都知道在哪里,您想去只管套车去就是,何必要我安排?”

“那不一样!黄芮以是言年的师父,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那又怎样?”

“我要破言年的案子,自然有些细节问他,若是冒失登门,只怕他不待见,不肯同我讲实话呢!”

他不提这案子便罢,提了又勾起含山的余火来。

“张嘴言年案闭嘴言年案,这案子分明死了五个人,为何另四个不见您关心呐!”

白璧成被她怼得一愣:“这话从何说起?今晚我可是去了兰香阁和清风客栈?怎么又只关心言年了?”

含山自知无理,却又十分不忿,因此别过脸不说话。

“你今天是怎么了?”白璧成认真看看她,“从中午开始就不开心,怎么哄都哄不好似的。”

“侯爷何曾哄过我?说得好像我脾气大似的。”含山道,“而且,先发脾气的明明是侯爷,为了郡主就讨厌我!”

她说到“讨厌我”,忽然触动心思,想起这十多年被讨厌的生涯,里头的辛酸要讲也讲不出来,这委屈平常都叫她忘了,这时候却咕噜噜涌出来,以至于眼眶都红了。

自从含山到身边,她每天嬉笑怒骂爽快自在,白璧成从没见她泫然欲泣,这一下被她弄得心口发胀,只得叹道:“怎么是我为了郡主?分明是你要操心侯府主母,我不是已经听你的话,明晚设宴请她到府了?”

这话把含山噎得实实的,说来说去最烦的就是车轩,出的什么馊主意把她也绕进坑里!这时候要爬出来,还要白璧成搭她一把,可这一把必要白璧成主动伸手,含山可不能提要求!

她生生地把红眼眶憋回去,冷着声音道:“侯爷要为郡主破案,就要借我的面子让黄芮以说实话,可是这个意思?”

白璧成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既是如此,要我帮忙也不难,但侯爷要答应我一件事。”

“就算不要你帮忙,你有事要我做,能做到我会做的。”

“那不一样,这件事是侯爷欠我的,无论做到做不到,都要去做。”

白璧成微微沉吟,转而笑道:“你说,要我做什么事?”

“我现在还没想出来,等想出来再说。”含山道,“侯爷想见黄芮以,明日跟我去空离琴室就是,我已约了三位师兄明日相见,要逗齐了思木盒子打开。”

“等打开了思木盒子,得知你师伯隐身之处,你就要离开黔州了?”白璧成问。

“那是当然,”含山低低道,“谁还能一辈子待在侯府里?”

她这一句话,说得白璧成难受起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搬走了,空得让人坐立不安。他想说点什么,又拿不准含山的态度,毕竟今天她还在努力撮合嘉南。

找什么借口留她呢?或许毒性未解,他每日还需十六针压制毒性是最好的理由,但不知为什么,白璧成不愿提这个。

“也好,总比寄人篱下好。”白璧成笑一笑,“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早点休息。”

含山等他出言相留,哪怕为了施针救命也该开口,可白璧成偏就不提。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他真心想娶嘉南,毕竟,论家世、论相貌、论人品,嘉南都是百里挑一的。

“我还在替人打算,”她想,“我自己才是无依无靠的。”

她一时黯然,也不说话,转身便走了。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不可再闻,白璧成才向榻上坐了。他发了一会儿怔,拉起袖子,看着已经蔓延到小臂的疹子。

“皇帝要的是我的命,他不会给解药的。”白璧成想,“我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帮她找到冷三秋,让她日后有个指靠也就罢了。”

******

这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四更后含山才睡着,早起眼皮子有些肿,含山郁闷至极,想着晚上宴请嘉南,偏偏这时候美貌受损。

她落落出门,见风十里叼了根草棍倚在廊下,见了她就说:“姑娘醒了?侯爷正等着姑娘用早饭呢。”

他哪里是等我用早饭?含山想,他是等着要见黄芮以呢。

人就是不能自己气自己,越气越是没好气,含山从不曾有过的起床气忽然就有了,于是板着脸越过风十里,直往正屋走去,弄得风十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白璧成等在屋里,见含山来了便说:“长留大清早来约我去官道,我想着要跟你去空离琴室,因此打发他先回衙门了。你也不必去凭他阁用早饭,我叫他们传来这里,在这吃就是。”

他越是殷勤,含山越是不高兴,总之一切都是为了破案,而破案是为了让嘉南开心。一旦陷入这样的循环,白璧成就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在含山看来也是别有用心。

她没精神反驳,懒洋洋靠在圈椅里,没精打采说:“好。”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白璧成走过来,弯腰仔细瞧瞧她,他一靠近,身上那股雪松清冽的香气也逼了过来,含山忽然想起来,她还没管车轩要熏香呢。

“侯爷,你用什么香熏衣服?”她突然问。

白璧成在玉州领兵时,每日与兵士裹在一起,随便生堆火便能一起吃肉喝酒,晚上支了帐篷倒头就睡,十几二十天不换衣裳都是常事,他哪里知道什么熏香?

含山瞧他发愣,便又说:“侯爷的衣裳可是车管家打理的?车管家看着土头土脑,选熏香却很厉害,这味道清雅脱俗,实在好闻。”

白璧成举起袖子来嗅一嗅:“好闻吗?我倒不觉得,也许时日久了,已经习惯这股味道了。”

他们正说着话,车轩带着楚行舟送早饭来,眼见含山窝在圈椅里,白璧成却站在她身边,立时便沉了脸道:“含山!瞧瞧你有没有规矩!哪有侯爷站着你坐着的!”

含山还没怎样,楚行舟却听不得这样的话。他瞅了车轩一眼,微笑道:“车管家,快入秋了燥得很,您要多喝水,免得肝火旺烧身。”

这阴阳怪气的两句,车轩竟没反应过来。见他张着嘴发愣,白璧成生怕他反应了过来,忙道:“车轩来得正好!我的衣服是用什么香熏的?在哪里买到的?”

“侯爷的衣裳都是用香炉子熏的,熏香用的是薄玉尘屑,这味道可不是寻常货,是一间极精致的制香店,叫做……,什么月什么边……”

车轩正在苦思冥想,送茶进来的来欢扑哧一笑:“车管家总记不住这四个字,那家店叫做山林月边,老板娘是羟邦人,叫做查苏。”

“羟邦人?”含山一惊,“为何在她那里买香?”

“羟邦最擅制香,往南走自然少见,但玉州通州一带有许多羟邦人的制香店。”白璧成并不当回事,“但车轩不懂制香,你是如何找到这间小店的?”

“不是小的找到,是小爷的功劳。”车轩道,“这老板娘的夫君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与小爷差不多岁数,又在一起读书,因此小爷替人拉些生意呢。”

“齐远山如何与羟邦商妇的儿子一起读书?”

含山不解,可她这一问,车轩却答不上,支吾半晌道:“伺候小爷上学的是来才,要么叫他来问问?”

“也不必叫来才,这事小的知道一些。”来欢却道,“小爷读书的博闻馆是州府为世家子弟所设,商妇查苏的儿子金少元并不能进去读书,他只是采买研墨的小厮。他家里寡母孤儿,许是小爷瞧他可怜,因此替他介绍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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